爱之美与恨之美——冰心与庐隐的人生信仰观比较

文/深水幽蓝_

冰心

  冰心(1900年10月5日-1999年2月28日),女,原名谢婉莹,福建长乐人 ,中国民主促进会(民进)成员。中国诗人,现代作家、翻译家、儿童文学作家、社会活动家、散文家。笔名冰心取自“一片冰心在玉壶”。

  1919年8月的《晨报》上,冰心发表了第一篇散文《二十一日听审的感想》和第一篇小说《两个家庭》。1923年出国留学前后,开始陆续发表总名为《寄小读者》的通讯散文,成为中国儿童文学的奠基之作。1946年在日本被东京大学聘为第一位外籍女教授,讲授“中国新文学”课程,于1951年返回中国。1999年2月28日21时12分冰心在北京医院逝世,享年99岁,被称为"世纪老人"

庐隐

  庐隐(1898年5月4日—1934年5月13日)原名黄淑仪,又名黄英,福建省闽侯县南屿乡人。笔名庐隐,有隐去庐山真面目的意思。五四时期著名的作家,与冰心、林徽因齐名并被称为“福州三大才女”。2003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的《女作家在现代中国》(Writing Women in Modern China)之中,与萧红、苏雪林和石评梅等人并列为18个重要的现代中国女作家之一。

福州三大才女

  冰心和庐隐都是被“五四”的怒潮震上文坛的女作家,同是文学研究会的成员,都是以写“问题小说”双双齐名于“五四”文坛。

  “凡是略微看过新文学书籍的人,没有不知道庐隐女士的。”

  “青年的读者,有不受鲁迅影响的,可是,不受冰心影响的,那是很少。虽然从创作的伟大性及其成功方面看,鲁迅远超过冰心。”

  人生究竟是什么?

  冰心的答案是爱,庐隐的答案是恨。

  似南北两极之遥远。

庐隐

  冰心从 1919 年《两个家庭》的发表到 1925 年《往事集》的出版,共有《去国》、《超人》、《往事》三个小说集,小说三十多篇。人物涉及爱国青年、童养媳、求学少女等。

  “人生究竟是什么?”

  冰心的答案是“母爱”、“童真”、“大自然”。

《超人》是冰心“问题小说”的代表作。主人公何彬是“五四”落潮后的孤独青年,他沉溺于尼采哲学,以为“爱和怜悯都是恶”,他憎恶一切,没有朋友,没有欢乐,成为冷漠的“超人”,是楼下病孩禄儿的呻吟和梦中母亲的慈爱唤醒了他潜意识中的爱,他摸出巨款给禄儿治病,接受了禄儿的鲜花,他终于明白了“世界上的母亲和母亲都是好朋友,世界上的儿子和儿子也都是好朋友,都互相牵连,不是互相遗弃。”

  冰心借《超人》开出了自己“爱”的药方,是母爱、自然美把何彬从消极厌世中拯救出来,成为一名有爱心的人。

  冰心曾说过:“最可爱的只有孩子。”

  海边两个孩子的嘻笑声和歌声打消了凌瑜的自杀念头,使他感到世界上有的是快乐……光明。(《世界上有的是快乐……光明》)
  聪慧孝顺的雯儿用撒骰子的巧妙方法救了祖母的病,老太太的病一天天好了,一家的人都放下心来。(《骰子》)

  冰心曾说过:“最难忘的是自然美。”

“今早过济南,我五时便起来,对窗整发外望远山连绵不断,都没在朝霭里,淡到欲无。只浅蓝色的山峰的线,横亘天空。山坳里人家的炊烟,蒙蒙的屯在空中,如同云起,朝阳极光明的照临在无边的整齐、青绿的田畦上。我梳洗毕凭窗站了半点钟,在这庄严伟大的环境中,我只能默然低头,赞美万能智慧的造物者。” ( 《寄小读者》)


冰心

  庐隐活跃于现代文坛不过十几年,创作了《一个著作家》等 60 篇短篇小说,《海滨故人》、《归雁》等 4 部中长篇小说。

  “人生究竟是什么?”

  庐隐的回答是“恨”、“悲剧”。 

  庐隐处女作《一个著作家》,描写的是一对青年男女在金钱胁迫下的爱情悲剧。女主人公张沁芬和少年著作家邵浮尘情投意合,心心相印。因为邵浮尘家境贫寒,沁芬在家庭的逼迫下嫁给了一个富有者,一对有情人竟被活活拆散了。女主人公在探望了邵浮尘后,吐血而死。可怜的少年著作家面对不合理的社会现实,只是愤慨“无论怎么样穷人总没有幸福!无论什么幸福穷人总是没份的!”带着对人世的恨,寻他的沁芬去了。

  《或人的悲哀》主人公亚侠“被知识苦缠着,要探究人生的究竟,花费了不知多少心血,也求不到答案。”冷酷的现实使她发出这样的哀叹:“我心彷徨得很啊!往那条路上去呢,……我还是游戏人间吧!”但“游戏人间”的结果,却使她“只被人间游戏了我!”

  《海滨故人》更是显示了作者对人生意义和人的价值的执着求索。主人公露沙和她的同窗好友玲玉、莲裳、云青、宗莹,这群在女高师读书的青年本来“都是很有抱负的人,和那醉生梦死的不同”,她们以“探索人生”为己任,但“人生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她们并不清楚。她们抱着美妙的幻想走向生活,但一接触到恋爱、社会她们便“不幸接二连三都卷入愁海了。”宗莹想到了死,露沙感叹:“人间譬如一个花缸,人类譬如缸里的小虫,无论怎样聪明,也逃不出人间的束缚。”

《海滨故人》

  冰心用她清新自然、流畅简洁的语言来勾画她心中爱的哲学,被时人称为“冰心体”。

  “墙外走着两个孩子;那女孩子挽着他弟弟的头儿,两个人的头发和腮颊。一般的浓黑绯红,笑窝儿也一般的深浅。”
  “窗外的雨声,越发的大了。檐上好似走马一般,雨珠儿繁乐的打着窗上的玻璃,风吹着湿透的树枝儿,带着密叶,横打廊外的阑干,簌簌乱响。”

  冰心小说的用词色彩上偏爱红、紫等暖色调,小说背景喜欢蔚蓝宽广的大海。

  “金色的夕阳,照得山头一片的深紫,河上却仍盖着矗立的山影。”
  “这时对着他的,只有蔚蓝的海,背着他的,只有青翠的山,他独自站在礁石上。”
  “天边绛色的晚霞,映着深绿色的海水,极其明媚可爱。”

  庐隐为强化其悲哀的情愫,凸现她那奔流不息的情海波涛。语言显得急切直白,常常在小说中借用一些感情凄婉的古典诗词来直抒心意。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象牙戒指》)来烘托曹子卿对张沁珠的感情。
  “而今寂寞人何处,脉脉泪沾衣,空房独守,风穿帘子,雨隔窗帘”(《时代的牺牲者》)烘托女主人公等待留洋归来的丈夫的孤凄。

  庐隐笔下的自然环境,多是“愁云惨雾”、“苍茫肃森”、“荒坟蔓草”、“残月疏星”。如《象牙戒指》中“雁影楼空,残月一钩斜挂在碧清的天际”,“辞尽萧歌,只有凄凉悲壮的余韵,还缭绕在这刹那的空间”…

庐隐(左)

  同时代的同一地区的女作家风格竟然如此迥异,似南北两极。有以下原因:


认真写作的冰心

(一)家庭环境、成长经历不同

  冰心出生于一个幸福、民主的家庭。

  父亲是一名海军军官,思想开朗、为人正直,富有爱国之心。不用封建礼教那一套旧思想约束冰心的个性,不要求冰心象别的女孩子那样缠足、戴花、扎耳环,而是让冰心着男装、学骑马、学打枪,培养军人气质。

  母亲出生于书香门第,工于诗文,性情温和、贤惠,支持唯一的女儿出国求学。冰心都快三十了,母亲也不逼着她嫁人,非常开明。

  由于父亲的原因,冰心从小就生活在海边,所接触的基本上是自己的亲人,所见的也都是青的山、蓝的海。大海赋予冰心博大的心胸、无边的智慧。父母的养育之恩,使冰心对父母有一种深挚的爱,大自然的奇妙美景,唤起了她的激情,陶冶了她的情操。渐渐地,在冰心幼小的心灵里就播下了“爱”的种子。再加上成人后,冰心一生幸福、美满的婚姻,“爱”的哲学便根深蒂固。

  庐隐出生之日刚好是她外祖母去世之日,由此她便被视为不祥之人,被寄养在山里人家。又因她从小体弱多病,不受父母宠爱。家里来客或有活动,她的哥哥、姐姐们可以穿着漂亮衣服出去应酬,而小庐隐只能等在自己的房间里,所以不幸的童年竟使她小小年纪说过“死了,也许比这活着更快乐吧!”成年后,冲破家庭阻力和世俗的嘲讽,与有妇之夫郭梦良结合。不想结婚不到三周年,庐隐丈夫郭梦良留下一个不满十个月的女儿因病去世。短短几年,庐隐经历了丧母、亡夫、亡兄的一系列打击,成为了厌世、恨世的叹息者。

(二)宗教信仰不同

  冰心十四岁进入北京贝满教会女子中学读书,四年后就读于北京协和女子大学。协和大学后来并入燕京大学。这几个学校都是教会学校。冰心学习并成长在宗教的氛围中,其思想、创作不可避免地受到基督教教义的影响,“潜隐地形成了我自己地‘爱’的哲学。”

  庐隐九岁时被送进了教会学校慕贞学院,度过了五年的岁月。在慕贞学院她一度因病在教会医院住了半年多,病愈后她就皈依了基督。成年后的庐隐谈及其宗教观时说:“在童年的时候,我皈依了耶稣。等到我离开那所教会学校后,我本来不彻底的信仰,便渐渐的趋于破产。”

“五四”时期,庐隐努力探索人生的真谛,无爱痛苦的童年,曲折磨难的爱情生活使她的心灵抹上了灰黯的色彩。

  叔本华的“人生即是痛苦”给了她很大影响。“我正读叔本华的哲学,对于他的‘人生一苦海也’这句话服赝甚深,所以这时候悲哀便成了我思想的骨子,无论什么东西,到了我这灰色的眼睛里,便都要染上悲哀的色调了。”

  在叔本华人生观影响下,庐隐小说中的人物始终在忙忙碌碌的人生之路上寻找,无论是探索人生的真谛,还是寻觅真挚的爱情,结果均为痛苦,均为恨世。

(三)写作目的不同

  “五四”退潮后,“青年的危机”已成为一个重大的社会问题。

  冰心在《最后的使者》中有过比较详细的阐述。她认为智慧与理智不足以使人勇猛精进,反而因“泄进了宇宙的神秘,写进了人类的深思”,使意志薄弱者忧愁、烦闷、悲伤、绝望。冰心希望以爱使人忘其“分内的悲伤”,“模糊了过去,拒绝了现在,闪烁着将来;欢乐沉醉地向前走——向着渺茫无际的尽头走。”确实,冰心的《超人》发表后在青年中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如果说冰心“爱的哲学”给予青年人间温情,那么庐隐给予青年的是恨世、警世。

  庐隐从强烈的社会责任出发,强调“悲剧的描写,则多沉痛哀戚,能引起人们的反省。创作家,对于社会的悲剧,应用热烈的同情,沉痛的语调描写出来,使身受痛苦的人,一方面得到同情,绝大的慰藉,一方面引起其自觉心,努力奋斗,从黑暗中得到光明——增加生趣,方不负创作家的责任。

  所以,庐隐的小说,涉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有中小学生、农村小姑娘、城市女工、青年男女、知识女性等,问题直指黑暗社会却忠实于社会不开无用药方。甚至以主人公的生命为代价,也不轻易给主人公空洞、苍白的生路,执着的探索虽死而无憾。

庐隐集

  阅读冰心的小说,我们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情,人性的关怀,给人以美好和憧憬。

  他消融了,归化了,说不上快乐,也没有悲哀!也许有一天,他再从海上蓬蓬的雨点中升起,飞向西来,再形成一道江流,再冲倒两旁的石壁,再来寻夹岸的桃花,然而我不敢说来生,也不敢信来生。(冰心)
  爱在左,情在右,走在生命路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使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痛苦;有泪可落,也不觉是悲哀。(冰心)
  May there be enough clouds in your life to make a beautiful sunset. 愿你生命中有够多的云翳,来造成一个美丽的黄昏。(冰心)


  欣赏庐隐的作品,我们悲痛着人间的丑恶,时代的苦闷,促人正视现实,勇敢面对。

  人生如梦,有多少梦影已经模糊了,就是从前曾惆怅过,甚至于流泪的那种情绪,现在也差不多消逝净尽,就是不曾消逝的,也已经变了色调,就是从前以为严重的了不得的事,现在看来,也许仅仅只是一些幼稚的可笑罢了!(庐隐)

  流年把一切都毁坏了!谁能相信今天在这里低徊追怀往事的我,也正是当年幸福者之一呢!哦!流年,残刻的流年呵!它带走了人间的爱娇,它蹂躏英雄的壮志,使我站在这似曾相识的树下,只有咽泪,我有什么方法,使年光倒流呢!(庐隐)

  生活需要爱和温情,也需要勇气和力量。爱和恨都带有着美感,又何尝不都是一种艺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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