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南疆发生战事,我有幸参加了举世嘱目的反击作战。
从内地抵前线,刚好我入伍整整三年。之前,我在成都某野战通信团二连当战士报务员。全台编制共5人:台长(相当排长),一名干部报务员,我和另一名战士报务员,一名司机。
我台奉命配属陆军37师,担负总部、军区与该师的通信联络任务。
我们台属车载电台,令两条腿、全副武装行军打仗、偶尔坐坐运兵车的步兵弟兄们非常羡慕。
那时,训练一名报务员号称培养半个飞行员,我们也引以自豪。
现今还记得清清楚楚。新兵训练结束前两天,我们正在搞总结,突然听见哨音接到通知集合到操场。同批入伍百三十号新兵,三个排,几分钟后整整齐齐到位。
原来团司令部作训股马股长带几个参谋前来选报务学兵。
连长整理队伍,向马股长报告。马股长右手掐一根筷子,挥一挥说:“开始!”
连长回来调整兵与兵间距,前后左右相隔一米,再下达口令:”一排注意了——平伸双臂!”
一排每名新兵伸直双臂。
马股长是军区报务尖子,脸也长,只是不象马的脸下垂属常态,头仰昂显出傲气。新兵都不认识他。但连长向他报告,说明他是更大首长。右手掐根筷子,以为他要指挥大家唱歌。
马股长径直走到伸直双臂的一排,用筷子逐排面打每个兵的手指。不时听到有人叫唤。连长陪他后面,几个参谋拿着本子和笔。走到一排,一排长跟旁边,不时听到他大声介绍兵的名字。
下来才知道马股长筷子打手指是选报务学兵的高招,再后来又进一步知道这还是马股长当报务兵时,老一辈传承下来的经验。
稍为用力,筷子打右指头很痛。负痛的兵,马股长会端详他右手指头,只要“嗯”一声,参谋就会问排长并记下名字。
报务员收报全靠反应。单筷打指头,其实是考反应。打一下马上负痛缩手或发声,反应必然强过不叫感觉比较木纳的人。报务员发报靠手指弹打电键柄,手指粗短沒有细长的灵活。
不叫的兵,马股长一敲带过,决不会“嗯”一声、看指头。也有兵不知究里,在首长面前显摆勇敢,硬撑没吭声,结果错失良机,没选上报务学兵,后悔很久。
通信专业分无线、有线,即驾设、接力、载波、电话等,名声在外好听的还数无线报务员。
我在二排。马股长看完一排,我们排新兵又全部举起双臂,排长跟后。轮到打我,见筷子打来,条件反射我缩手躲开,自然没叫。马股长看我一眼,居然“嗯”了一声,参谋马上记下我名字。
几天后,报务教员给我们释疑,这种反应是反应中的佼佼者,最适合学报务,一般抄报得行。当报务员,抄报确实是我强项。
那次,包括我,近30名新兵被选到报训队,天天与电键、磁带打交道。一年下来,几乎淘汰一半人,毕业分到老连队仅15人。
电键是我们发报的主要武器。磁带大盘小盘则是领我们发报抄报必不可少的教学工具。
磁带是一种用于记录声音、图像、数字或其他信号载有磁层的带状材料,支持体通常是塑料薄膜带基。当年不向今天这样广泛用于录音机、收录机、录放机上,可以随身带,随身听。
多数国人不知道世上有这玩艺儿。除专业人员外,知道的人90%以上缘于电影。正派反派人物搞审讯、侦察,银幕上时不时会出现手风琴大小的老式录音机,磁帶从一个饼状塑料盘慢慢转到另一个饼状塑料盘,公开或暗中录记现场话语。
八九十年改革开放,这玩艺儿开始在世面流行,而且很快小型化,袖珍化,盒式、微形、变异等样式处处可见。这个过渡,我在南疆战场还遇到过,应该说感触早一些。
战前,我反击作战部队实现无线电静默。
战场上,为了防止敌方通过无线电侦测到自己的存在,必须禁止发出任何无线电信号,这个现象称无线电静默。通常为重大军事行动开始前进攻方关闭无线电联络,以避免大规模部队集结和联络意图被敌方发现。
无线电静默不等于电台不能使用。除了开机可继续收听信号外,还可以通过地上电缆电线,让电台照常收发报。这种方式泛称有线电报通信。
电话直接通话更方便,为什么还要用嘀嘀哒哒电码啦?
当时,边境斗争已经相当复杂,敌特内奸随时刺探着我们的情报。用有线通报,等于多加了几层密。鼬鼠也许能窍听电话,不一定懂电码,懂电码不一定会抄报文;会抄报文,不一定能及时破译密码。保密效果非常好,而且有线信号清楚稳定,没空中那么多干扰,嘀嘀哒哒响声似一碗清水。
不过,有线电报受限于线路,立足国内有线网络倒没多大问题。
37师亳不例外,利用四通八达的国内和临时架设的电线电缆,开设了有线电报网。我被抽到师有线网代理主台台长。有线电台操作简单,需要骨干不多,一般技术全面的老兵负责足够了。
还有一个原因,各建制台需要抓紧时间战前练兵,强化诸如防空袭、防炮击、防偷袭及真枪真弹射击投掷等实战训练。
手指一动,千军万马。
2月15日深夜。大雨倾盆,电闪雷鸣。我值机刚交班,突然听到耳机传出特级电报呼叫声。特级电报是报务最高等级电报,对报务员来说,必须熟悉密码呼叫,听见犹如紧急集合哨音,通常要求台长或最好抄手及时上机。
我马上替换接我值机的小尹。
电报来自军部,报头组数一改常态,没发具体阿拉伯数,对方连发机上勤务用语“待定”,接着发两遍“抄一页,送一页”勤务用语。
报文越发显得异常紧急重要。
机要人员住处离我们近两百米远,我抄完第一页,小尹送过去,第二页抄半页,他们打伞亮着电筒,带着密码本,小跑赶到我们报房,跟进译电。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上级给37师下达的预先号令和作战命令。
这份电报份量极重。我抄收准确无误。战斗打响第4天,因此成为首批境外火线荣立三等功人员之一。
战斗比预计打得顺利。对我方电台威协最大的敌几个干扰站与一个导弹营,开战一两天便被端掉了,缴获大量武器装备,包括上百枚萨姆导弹。
资料显示,当时的萨姆导弹对电台群威胁最大,可以精确摧毁电台车,瘫痪通信枢纽。战前,我们每个台重点搞过预防萨姆导弹袭击的训练。
所有电台畅通无阻,开始充分发挥上情下达,下情上报及时通信保障功能。我的有线临时扩编台闲空失业,无通信事务可干。
我开始不断出公差:奉命夜半驱车跨渡红河,押送通信器材回境内;去拉战利品途中被地堡阻击,冒着生命危险抬送伤员;参加搜山寻找烈士遗体…
尽管一个加强营事先在师前指驻地梳头样搜索数遍。但亚热带丛林,植被茂密,坡高沟深,地理复杂,我们许多勇敢的战士牺牲长眠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周边甚至还隐藏着残敌或潜伏着独狼。
为此,师直属部队组织了多个搜索分队,首长明确指示:绝不能让一具祖国儿女的遗体留在异国他乡,遇到残敌坚决消灭之。
面对武装到牙齿的敌人,搜山确实危险。军直通信营搜山分队一名士兵发现草丛伸出一支枪,没经验去拽枪,枪下藏着的一名敌人顺势抠响板机,该兵当场壮烈牺牲。
我是师直通信营15名搜索队员之一。每名队员配有一把手枪、一支冲锋枪,五个大弹夹、三个小弹夹,还有四枚手榴弹。除此外,还带了匕首、砍刀、木棒、手电筒、水壶、防毒面具、急救包等物品。
我们先后在杂草深沟岩脚等隐密处发现数具烈士遗体,告诉民工队运回祖国。为此受到上级通报表扬。
我们这支搜山队仅遇到一次敌情,有关磁带的故事也缘于此次。
搜索完几个山包,进入一个山脚,前面是一片环山树林。一侧传来几声鸡叫。这是有人的象征。我们立即散开,持枪朝鸡叫方向运动。很快发现一个山洞。先抵达的小组向洞里打了几梭子弹,随即冲进去。
洞里空无一人。留下杂乱的生活用品,说明有人刚刚逃走。我们搜索四周,没发现什么。返回洞清查物品,才发现现场有十几个外罩花花绿绿彩纸、一包香烟大小的塑料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还有一盘带两个小洞更薄的塑料匣子。
沒人见过这玩艺儿,大家一致认为这是窃听器。
搜索队长是通信营副营长。中午回营地吃饭,急匆匆去师前指上缴这批“窃听器”。师前指离我们营地只几百米。不到半小时,副营长原封不动把“窃听器”带回来。
“这是微型磁带,不是什么窃听器!“他告诉大家,”带子里面全是歌,好听的歌!”
师部有一些受迫害被赶回国内的华侨司职翻译。他们让副营长涨了见识,副营长照单全收,又让我们涨了见识。
我们这些自持清高的报务员,当年所见过的磁带全是烧饼样圆型,大带如盆底,小带如杯口,从没见过这么小的长方形盒带,无比惊奇。
首长说这玩艺儿没什么军用价值,叫副营长带回自行处理。我们每人分到一盒,权作纪念,后来我想办法又弄到两盒。后两盒外包纸是涂脂抹粉的美女头,还有中文繁体字。撤军在蒙自新安所休整,有干部叫我送他,我没干。
四月份部队班师回到37师师部所在地四川江津(现属重庆辖区)。刚好我所在通信团同连队的五台在江津外训。台长蒋忠志与我是好朋友。我把三盒磁带拿他面前炫耀。
他抢过去左看右看,不相信是磁带:“这么小,装得下磁带吗?剥一盘看看里面啥东西?”
他不听我的意见,当即强行剝开一盒磁带的外壳,里面是机裹极紧、卷尺大、约半厘米宽的磁带。
蒋台长说:“看看拉得到多长…”
木已成舟。我也新奇,便与他以电台车为起点,固定一边,伴他拉磁带前走。电台车停在一仓库里,一直拉到大门街上,引来许多路人围观。
一个多月后,我们归建回成都。商店渐渐摆出式样各异的录音机及配套的盒式磁带。
又过几月。戴着蛤蟆镜,穿着喇叭裤,提着装有盒式磁带收录机的青年人、中年人在大街小巷转悠,到处播放着:
“阿巴拉咕,阿巴拉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