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瓶水了。
它被保存得很好,压在包底。有时候我会拿出来捏一捏转一转,看塑料瓶身在阳光下转换颜色,能听见水鼓起复又平静的声音。
似乎还剩了几个馕。
我懒得去想。日子混混沌沌的过,脑子里全是光怪陆离的画面,伴着嘈杂的音乐一闪而过。
这是我进入沙漠的第二周零三天了吧。
印象里我数过了17个白天和17个夜晚,看过17次太阳和16次星星,还有一天晚上有云。
连成一片的沙丘在雪野的尽头隆起来,像是一堵墙。他们说古尔班通古特的春天最美,全是花,短命极了,可也美极了。记得曾经和一个当地人畅饮,酒水滚入胃里烫的不行,对方喝红了脸恰巧提到花朵漫山遍野包裹沙丘棱角的温柔。我想着,咧了嘴想笑,有一点细小的血腥味从干裂的唇间渗出来,我赶紧舔了舔嘴唇,甜的。今天遇见了一条胡杨沟,沟里死的活的胡杨纵横交错,被风吹着发出高高低低的声响,像是什么乐器,有那么几秒我觉得防风镜后的眼睛干干的,但再一想,发现其实也没什么。
冷极了,牙齿在打颤。是有风么?又起风了吧,能听见风裹着沙粒呼啸而过的声音,却感觉不到什么。这里的冬天天黑得很早,同所有沙漠一样,气温一下就降了下来,白惨惨的月亮反着地球另一面太阳的光,直挺挺着照下来。羽绒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刮了个口子,一点点棉絮飞出来,打了个旋儿一下就看不见了。肚子里空空的,头也有些晕。睡一觉就好了。我就地坐下,费了半天劲给自己套上更多御寒衣物,躺下之后就再也不想动了,全身的骨头就像被敲碎后再接起来一样僵硬着。
能看见不少星星,像脉搏一样,跳动着。我想起那个落魄飞行员和小王子的故事,飞行员后来怎么样了?是战功赫赫还是平凡退役?小王子和他骄傲的玫瑰和好了么?那只小狐狸是否还在傻乎乎地等那个男孩?我所看见的星星里,有带着笑声的那一颗么……我似乎听见老弄堂旧留声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忽远忽近。与脑海里的画面完全不搭调,我却觉得和谐极了,大概是太困了吧。
明天估计又会是个好天。如果下雪了会怎么样?很冷,但又会不会那么缺水,我思考不出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干脆闭上眼。
醒来时头顶依然是浓重的黑,天边则刚泛起薄薄的白。我想吹口哨——又一天过去了,又一天开始了。又活过一天了。嗓子很干,嘴里有股怪味,我拿出那瓶水,想了想又搁了回去,放空了许久,终于翻出个馕,它被冻得很硬,结结实实的,掰开小一块要费不少力气。我莫名其妙就想起江南皮毛油光水滑的牛,甩着尾巴,不紧不慢嚼着青草。它乌黑温敦的黑眼睛里映着水乡姑娘的剪影。而我的眼里只有无边的沙漠。
钴蓝色的天上挂着浅浅的褪了色般的月亮,天就慢慢地亮了,这会儿已经带了些黄,那是烤馕的黄,还是沙丘的黄?再或者是麦浪一般的黄?像小王子的头发。冻硬了的馕很难咬,也很抗饿,我吃地很慢,满怀感激地,谁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顿?待我起身的时候四下里已经是一望无际的一片敞亮。
我掸掉身上的沙子,又花了很久把昨夜穿上的衣服脱下来叠好塞进包里。走吧,走吧,今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火红色毛茸茸的太阳正从一小片梭梭柴中升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