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每日清晨，他从床边往窗外遥望，第一眼便看见环绕着S县的大山。四季的大山，变幻着不同的色彩。而他的生活，就像一日三餐，一成不变。
他匆匆起床，洗漱，在穿衣镜前整理领带，理一理西装上的褶皱。透过镜子，他看见了一张苍老的面容——刚过不惑之年，竟也显出一副老态。
出门前他抬手看了看表，刚过8点。他忽然想起，妻子前一日在微信上的留言：“11月21日8点起，可查询司考成绩”。想起司考，他不禁感到心惊肉跳。
他已经快要忘了这是第几次去参加司考了。从来到S县起，他就没有停止过考试。可每一次都没能过360分。360分，就像高高的山顶。不知道是年龄的原因，还是年深久远，让他产生了倦怠感。以前还能看见的山顶，现在已云遮雾罩，他感觉已经高攀不起了。
考试在9月21日已经结束了。两个月后的今天，他又该面对他的成绩了。
他满腹心事地来到办公室。办公室里静悄悄地，今天又是他第一个到。他没像往日一样坐进写字间，而是两手揣进裤兜，慢慢地踱步，来到落地窗前。律所位于7楼，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楼下的稀稀落落的人群和车辆。慢慢抬眼，对面楼前挂着一块醒目的红色标语——“江南春酒楼开店十年庆，酒水菜品一律9.88折”。他来律师事务所的第一年，这个酒楼庆贺开张。呵，一晃十年过去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沉思了一会，他转身来到自己的写字间，极不情愿地打开了笔记本。点开微信，他看见了妻子的头像。那是一张樱花树下的照片。妻子满面笑容，还带着几分初嫁新娘的羞涩。而现在，孩子都十岁了。
司考信息平台已经打开，“成绩打印”赫然在前。这四个红色的字，像血一样扎眼。他轻轻吐了一口气，点击之后，他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一下，像是在躲避什么。他定晴一看，才发现这只是一张“成绩单打印须知”，成绩单还在下一页。
虚惊一场。
点开了“在线打印成绩单”，首先看见了“2017年国家司法考试成绩通知单”几个大字。左边是准考证号，右边是自己的头像，下面就是他的成绩了。三位数，他清楚地看到中间的数字是6。他的内心顿时一片春光灿烂。小鸟在枝头歌唱，花儿在阳光中微笑。
“过了！我考过了！”他在心里面大声喊道，陆续来到办公室的同事没有听到他内心的呐喊。见他木讷坐在电脑前，也都习以为常了。
他有点不知所措地拿起了电话，手抖了一下，电话从手里滑到了办公室桌上。他又一次拿了起来，紧紧握住，就像握住了一条蛇。
妻子的电话是多少？忽然间，大脑一片空白，仔细地回忆，拨通了那一串熟悉的号码。
“你去查成绩了吗？”一接通，妻子便关切地问道。
“你知道我考了多少分吗？”他的嘴唇哆嗦着，吐词有点不清。
“是不是没有过？”妻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刚要说话，妻子却抢白道：“我知道了。不要灰心啊，明年咱接着考！”
“我考过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已经在同事间引起不小的震动。电话那一头传来了妻子的高声尖叫，差点刺破了他的耳膜。
妻子有点不相信地反复追问道：“这是真的吗？你没看错吧！”
他在这边点着头，乐呵呵地说道：“千真万确！”
“你实在是太棒了！祝贺你！等着你回家，我和女儿一起为你庆贺！”妻子的声音也发颤了。
他的眼底忽然泛起一阵温热。
同事们听说他考过了，纷纷围到了他的身边，问他的分数，问他今后的打算。他的内心被一阵阵暖流包裹。
现在，他最大的打算，就是回H城上班，和妻子女儿在一起。
02
吃早饭时，她告诉女儿：“今天爸爸的司考成绩就要公布了。如果爸爸考过了，就能回H市上班了。”
女儿上小学四年级，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此刻，她却歪着头问她：“妈妈，爸爸考过了会怎么样？没有考过又会怎么样呢？”
她的眼神攸一下黯淡了下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今年再考不过，你爸他只能永远呆在S县了。”
“但是呢……”话峰一转，她的眼睛忽尔又像放进了萤火虫，闪闪发光，声音变得明媚动人：“如果爸爸考过了，就能天天跟你一起玩。他也会严格地管教你，让你的学习成绩更好的！”
“我好纠结啊！”女儿盯着天花板，喃喃地说道。——孩子都不爱被管着，但她又希望爸爸能和她一起玩。
“好了！别再思索这个问题了。赶紧吃饭，该上学了！”她催促着女儿，心想等到女儿下午放学时，一切自然见分晓。
从家到公司，一路上她都心神不宁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她上班的地方没有电脑，只能期待着早点从他那里得到结果。
刚上班不久，她的电话便响了。一看是他的号码，不知道怎的，她心跳加速，比第一次同他约会时还要紧张。电话一接通，她便急切地询问分数查了吗？他却反问道，“你知道我考了多少分吗？”
“糟了！”她暗叫不妙，现在他心里一定比她还难过，安慰他的话刚说完，却听到他说了四个字，“我考过了！”
她“啊”的一声尖叫，惊了一众同事。她顾不得这许多尴尬，反复向他确认消息的准确性，直到他告诉这个消息千真万确时，她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接完电话，她的脸红通通的，像一只大苹果。天气已渐入寒冬，她却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包裹着，春天是不是快要来了？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一想到他的成绩，她就禁不住地想笑。她拿出手机，开始给自己的朋友们挨个发微信，告诉他们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朋友们也纷纷送上了祝福，好似她结婚一般。
十年来，每到司考成绩公布这一天，就是她最伤心的时候。考不过，就意味着得继续两地分离的生活。看着旁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她是满心地羡慕加上一点小小的羡妒。久而久之，她的心开始变得麻木了。她想或许这一切是天注定吧，注定他和她这辈子没福气在一起。她开始关注自己的眼前的生活，希望从琐碎的生活中，寻找生命的亮色。家里只有她和女儿两个人。她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看着女儿一天天地长大，越发地懂事，她觉得吃再多苦，也是值得的。
时间悄悄地溜到了2017年11月21日这一天。他终于考过了。这么多年的等待，终于在这一天划上了圆满的句号。她不必再一个人面对生活中的重重困难。不用一个人半夜里带着孩子去看病。当她生病时，没有关心和问候，只有女儿像个小大人一样，来照顾她……
什么叫守得云开见月明，什么叫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她今天才深有体会。她的眼中充盈着泪水，这一切都源于他的执着和努力，如果没有他那么多年的坚持不懈，又何来今天的圆满结局呢？
他的毅力让她钦佩不己；而他的回归，则让她的心花怒放……
03
现在，他依然在S县上班，她还在H市里陪着孩子等着他。掰着指头，数着日子，相乔即在眼前了。盼星星，盼月亮，总能盼到太阳的升起。不像以前，盼来盼去，始终是一个悲伤的结局。
冬天结束之后，即将迎来明媚的春天。她曾经说过，春天是离别的季节——没有他在身边的日子，每天都是冬雪累累，心里照不进一缕阳光。
她第一次开始期待春天的到来，她希望看见他踏着春风，回到她的身边。
而他，在遥远的S县里，也开始暗暗地筹划着回家的行程。等把手上的工作一完结，办理完所有的手续，他就可以明正言顺地回到H市工作了。女儿都十岁了，陪在她身边的日子，加起来一年都不到。而对妻子，千言万语也说不完他的爱。
一家三口的生活，他的祈盼也未曾少过；只是作为一个男人，重任在肩，又岂能轻言苦痛，只有将一切的委屈和伤心藏到心里，给她和孩子一张永远的笑脸。两地分离的生活已经很苦了，他不想给她们以及自己增加更多的心理负担。而她，也常常怕他分心，总是跟他说，家里很好，不要牵挂。其实他和她都明白，大家都过得很不好，只是希望能一家团聚。
相守不易，且行且珍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