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总觉我们家穷得不行。长大之后与朋友聊天,才发现当年许多人家日子比我家还要清贫。
其实爸爸是个很能干的人,七十年代初期,爸爸在外地工作,每周回家,都会在车站给我们买一工具包的油丝饼,一圈一圈的撕下来,好吃极了!家里经常会有水果、排骨、带鱼……吃,还有列车上才有的红盒子动物造型小饼干……每次出差去北京,爸爸会背回好多的糖果、糕点,那种种美妙滋味现在都记得。可是油丝饼母亲往往要留到变味了才让吃,苹果要拣烂的吃,似乎一冬天都在吃烂苹果,衣服缝好了在箱子里放两三年才能让穿,有时她忘了,放到最小的孩子都不能穿了,只好白白放着占地儿,还不舍得扔。
我记得非常清楚的是北京的伯父给幼年弟弟买过一套衣服,在那个时候,算是非常洋气了,刚寄来时弟弟穿大,恰好我能穿,但母亲不舍得让我穿,紧紧锁在箱子里。我六一演节目老师让穿新衣服,母亲说没有,我想起那套衣服,求了母亲好几次,母亲都不让穿。结果后来她忘了也不知弟弟长太快,总之那套衣服从未有人穿过终究放老了。
那时一件衣服总是老大穿了老二穿,到我这里,已经快烂了,童年记忆里很少穿新衣,到了经济迅速发展的八九十年代,成衣满大街,母亲藏在箱子里的许多新衣,以前是打着骂着不让穿,如今又打着骂着让穿,我们早已失去了兴趣。那些衣服于是压在箱子里从未有人穿着过。
即使到了现在,母亲依然固守着她的观念,舍不得倒掉一碗剩饭,却把一整只鸡放坏了,最后只好扔掉;舍不得扔掉一把败坏的蔬菜,结果把新鲜的又放不新鲜了,永远在吃蔫蔫巴巴的蔬菜和水果……好似很节俭,其实很浪费,虽然不缺钱花,但钱也没攒下,还总让人觉得穷苦寒酸,简直令人无奈无语。
我小时候有个切实的理想就是快快长大,摆脱母亲的辖制,彻底颠覆她那些腐朽思想。我要吃新鲜丰盛的食物,穿舒服漂亮的衣服,宠爱自己和家人,过美好享受的生活。
我可不想象母亲那样放着好日子不过,把一家人搞得灰扑扑的,还引以为豪。生活是用来享受的,又不是用来忍受的!勤俭节约固然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但安享富贵也是同样的美德。
不知为什么许多人会有人生在世就要吃苦受罪的想法,有个出身农家的朋友,自小吃苦受累,到现在依然不改艰苦朴素、吃苦耐劳的习惯,在她看来,爱享受不爱吃苦就是一种过错,一种罪恶。可是爱享受不爱吃苦不是人类共同的本能与目的吗?
孩子小时候,我们常常结伴到山野小住,我的目的在于让孩子接触大自然,热爱大自然,到大自然里撒欢撒野,可以有更自然洒脱的个性。而她总抱了让孩子吃苦的念头,于是同样的事情,专注于享受的得到快乐,专注于吃苦的成为受难。她的理由是怕孩子将来吃不了苦受不了罪。
俗话说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只见久贫乍富心理膨胀胡作非为的暴发户,倒没见因为家道中落就活不下去的人。慈禧那么爱享受的人,可以一路逃难到西安,末代皇帝溥仪曾经九五之尊,泼天富贵可谓天下无双了吧,后来被迫退位,遭人挟制,颠沛流离。尤其他解放后入狱出来,走路不小心碰到电线杆,头都不敢抬,先诚惶诚恐地鞠躬道歉半晌,没人理他,才敢抬头看。可想而知他曾受了怎样的“教育”。到了那样无奈的境地,什么苦吃不下,什么罪受不了呢?可是你非要在富足的生活里,忆苦思甜吃糠咽菜,那不是生活的常态,必然无法持久。
记得是恩格斯说过:人活着的目的就是要生存要享受要发展!如果条件允许,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更舒服更轻松更快乐呢?为什么要吃没必要的苦呢?
九十年代中期,刚上班不久,我们单位下属林场有个特别节俭的人,说白了就是吝啬。那时我们单位工资较高,一家人过中等水平的生活应该没问题,但他却过得格外瑟缩,还不时地要从单位占点便宜,用我们所长的话说,他就是专挖我们单位的社会主义墙角的。他每天下班都得从单位往家拿点东西,实在没东西拿,都得拿一抔土,这可不是夸张,那时林场种植花卉,有配好的种植土,我跟主任下去检查时,好几次见他自行车后座上带着一大袋子土,主任每次故意问他:“又带咱们单位点土回家?”他却脸不红心不跳应付自如。从来没见他穿过制服以外的其他衣服,据说他还常常把家里的衣服拿到单位大盆小盆地洗。
有一天下午,他跟主任来请假,说明天朋友孩子结婚,请他做总管,特意说朋友给了他五块钱让他打车去,他絮絮地强调了好几次明早要打车去的事,那时打车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据说他从未打过车,所以打车对他来说依然是一件值得纪念与炫耀的重要事情吧。
第二天,早上刚上班有人悄悄传说广场上出了车祸,死的好像是他。主任和我大吃一惊,不会这么背吧?打一次车就出了车祸?到了九点多钟,单位得到确切通知,早上五点他坐的出租车与一辆货车相撞,司机毫发无伤,他当场死亡。单位的人纷纷议论说他就是穷命,就没坐车的命,一辈子节俭,奢侈一回就丧命,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在很长时间里,他成了大家的谈资与笑料。
好几年后,我们所长还用他警告那些挖单位社会主义墙角的人:“你小子小心象××一样!”
我想他活得可真亏,还没弄明白为啥活着就已经死了!
经常见媒体热衷报道某某拾荒老人一辈子捐助了多少个学生的宣传,对于这样高尚的人,我表示佩服与敬重,他们也许是上帝派来这人间的天使,但我只是个凡夫俗子,恕我无法做到。我到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吃苦受累,我是为了过幸福美好的生活而来!而且我认为一个人当务之急是把自己打造成一个文明律己、体面善良的社会成员,爱生活、会享受,如果人人都做到这样,社会自然稳定健康,不会有那么多衣食无着、需要救助的可怜人,也不会有那么多坑蒙拐骗、偷窃抢劫的坏分子。
大家读鲁迅先生的文章,都会惯性地认为他人如其文,冷利如刀,但实际生活中他是个温和有趣的人,他活得很小资,懂得享受,宠爱自己和家人。
我想象鲁迅先生这样,能将工作和生活拎得很清,懂得努力工作、享受生活的人,才是一个正常健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