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丸顿住了脚步，微微抬头。
前面的小巷里传来踢打怒骂声，林丸躲到一旁板房的角落，前面有个绿色的垃圾桶遮挡住她的身影，她小心翼翼透过缝隙看不远处那些围堵要钱的男生。
“妈的，你这小子听不见老子说话是不是啊？”一个高个子的男生穿着和她一样的校服，左手吊着烟，右手拎着书包，靠着墙单脚站着。
“不识抬举的东西！你俩，去搜他的衣服。穿这么贵的名牌鞋子，我就不信他身上没钱。”男生往地上啐了一口，命令旁边的小跟班。
被勒索的少年身形单薄，背微微佝偻，和一群不良男生沉默对抗着。林丸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被逼到了墙角，男生们拽着他的领子上下其手搜着衣服。
过了一会儿，一个搜完身的人扭头对背靠墙的男生道：“老大，全搜过了，他身上还真没钱，怎么办啊？”
男生骂了一声，痞里痞气地说：“既然没钱，就给哥几个当回人肉沙包吧。好长时间不打架了，也不知道手生了没。”
说着，他把书包扔给了一旁人接着，自己活动了手腕走上前去。
林丸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拿起旁边的半块砖头，犹豫了两秒，就朝路的中间砸了过去。
巷子里的人吓了一跳，立刻朝右边的小路投来目光。
“谁啊，出来！”男生皱着眉厉声喊道。
林丸屏住呼吸，心脏砰砰跳动，大脑一片空白。
“老大，要不咱们放了他吧？”旁边给他背书包的人犹豫着开口，“咱们抢钱的事情要是被学校知道了，要被开除的。”
“闭嘴！”男生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也有些打退堂鼓，但到底要维持住老大的气势。
他盯着少年的脸，冷笑道：“不会是你叫来的人吧？”
少年一脸戒备，两只眼睛半分不眨地注视着前面的男生，依旧一声不吭。
“靠！装哑巴是吧？”男生感觉再次被挑衅，挥拳就要砸向少年的脑袋。
“砰！”
又有一块砖头砸了过来，再次惊到正要施威的男生。
“我倒要看看，是谁躲在那儿？”男生作势往林丸的方向走，前面黑洞洞一片，连个路灯也没有。这时传来几声狗吠，恐惧从他的脚底钻了上来。
林丸捂着嘴蹲在地上，不敢再发出声响。她紧张得手心冒汗，听着男生脚步临近，心像是被提了上来。
“老大，那男的跑了！”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右边的动静吸引过去后，少年不知不觉移出他们的视线，迅速跑了出去。
男生听闻，又骂了一句，立马带着同伴追了上去。
林丸松了口气，慢慢走了出来。
她的后背已经湿了一大片。
2.
林丸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生，留着学生头，个子中等，沉默寡言，永远穿着校服。走在人群中，你甚至不会朝她看一眼。
但她仍引人注意，不是因为她优异的成绩，而是因为她的右脸上有一块明显的胎记。
从小到大，因为这块红色的胎记，林丸不知受了多少嘲笑白眼。没有人喜欢和她做朋友，也没有同学愿意和她做同桌。
人人视她如瘟疫，避之不及。
高二新开学，班上又要调座位。课间女生们热烈地讨论着想和谁做同桌。
“想也白搭，反正座位是班主任决定的。”
“我坐哪都行，只希望不要和她成同桌。”后排的女生拿眼瞅了瞅林丸。
“人家学习好呀，说不定还能帮助你呢。”女生故意用一种欲盖弥彰的语气调侃道。
“哼，那你怎么不去和她做同桌？”
“我宁愿没人帮我，也不和她做同桌。”女生压低了声音说。
林丸啃着笔看着眼前这道物理题，始终没解出来。
几分钟后，班主任进了教室，身后跟着一个瘦瘦的男生，看起来很少言。
林丸没有抬头，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依旧解着那道物理题。直到她听见老师说：“你坐林丸旁边吧，那儿。”
她的笔停了一下，静默地等着男生走过来，把书包扔进抽屉，在林丸旁边坐了下来。
林丸都不知道怎么拿笔了，感觉全身紧绷绷的，不自在。
她僵硬地坐着听老师念了几个名字，调动座位，继续讲课。直到下课铃响起，这种不适感才散去一点。
他叫什么来着？林丸有些后悔刚才没听老师讲话，暗想下次趁他不在要看下他本子上的名字，不记得同桌叫什么也太不尊重人了。
直到一天结束，林丸才发现这位新同桌耳朵上带了个东西。
圆圆的，小小的，她在奶奶家见过，是助听器。
他听不见吗？林丸想道。
接着，林丸听见凳子被拉开的声音，新同桌单手提着书包站起来，走了出去。
班里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值日生开始打扫，她撇过头看着他放在课桌上没有收走的本子封皮，宋治。
她在心里默念了两遍，才开始收拾书包回家。
这是她在高中的第一个同桌，应该被写在日记里。
3.
林丸和宋治同桌一个星期，没有说过一句话。
宋治总是在课堂上画画，从不听课，一心沉浸在自己笔下的世界里。
他最爱画风景画，十张里有九张都是森林天空溪水小镇。
他们唯一的交流，便是在老师快要走过来时，林丸轻叩桌子提醒，他迅速拿书盖住画纸。
这是他们的默契，也是秘密。
时光不疾不徐，树枝长出新芽，他们用自己的方式互来互往。
她借给他一块橡皮，他帮她削好铅笔；她借给他一只黑色水笔，他还她一副文具。
好几次，阳光透过窗户折射到认真绘画的少年身上，林丸觉得此间宁静，又仿佛周围遍地生花。
他们都一样的孤独。
但孤独和孤独也是不同的，林丸被迫孤独，而宋治却在享受孤独。
就像一个借孤独做自己的保护壳，一个在孤独的碧海里肆意仰泳。
她想靠近他，被阳光和海洋笼罩，他会敞开大门吗？
他愿意敞开大门吗？
4.
下了课，林丸默默收拾书包。今天是她和李岚值日，他们需要扫地，擦黑板和玻璃，整理讲堂，还要给饮水机换上新桶。
她走到教室后面的角落里拿起扫把，准备一排一排扫。李岚走了过来，她梳着高高的马尾辫，脸蛋白嫩莹润，一双凤眼微微挑起，扬起下巴，看起来颇为神气。
“喂，我还有事，今天不能和你一起值日了。你辛苦点，打扫干净再回家哦。”她勾着手指勾着书包边儿，说完便转身。
“可是……”林丸刚张了嘴，就看到她和另一个女生拉着手离开了教室。
“可是我一个人做不完啊。”林丸自言自语说了一句，最终还是轻叹一口气，弯起腰认命地打扫起来。
等她把教室的地扫完，又将窗户擦了，把垃圾倒在垃圾桶里，又开始犯难。
这么大这么沉的垃圾桶，即使是男生倒也费力，她要怎么把它抬到楼下呢？
她的余光瞥见教室里进了个人，慢慢踱步到她身旁来。
林丸见来人是宋治，滞了一秒呼吸，他怎么没回家？
“我帮你吧。”说完，宋治双手提着垃圾桶出了教室。
林丸呆呆地看着他下了楼，又提着垃圾桶回来，放到一旁的角落。宋治环视一圈，见黑板上方还有粉笔印，走上前拿起黑板擦来回擦干净，又给旁边的饮水机换上新水。
做完这些，他又出了教室。
没一分钟，林丸看他又回来，急忙把心里排练几遍感谢的话说了出来：“谢谢，谢谢你呀。”
宋治看了她一眼，平静地说：“扯平了。”
“嗯？”林丸不解，这是什么意思啊？
“那天晚上，我看见是你扔的砖头。”宋治又说，“没看清脸，是靠书包和衣服确定的。”
林丸想起来，第二天上学穿的是和那晚一样的衣服，然后转学生就坐到了她旁边。
原来那天晚上，她救下的是他。
5.
可能是因为值日那天敞开了心扉，他们之间的话多了起来，虽然很多时候也只是相视一笑。
林丸觉得，那扇大门好像开了一条缝。
转眼又快期末考试了，林丸的弦绷了起来。她成绩一向不错，平时文气努力，不爱说话，老师对她的印象也不大深刻。
这次考试，她想冲进班里前五名。
她所在的班级是实验班，大家一个比一个用功，谁也不肯浪费时间。宋治倒是一个例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林丸只能比他们更努力，更刻苦，才有机会超过她面前的人。
她打算把下课的时间利用起来看错题，每天早起半小时和晚睡半小时用来背诵古诗和单词，放学路上可以听MP3练听力。
她不敢放松，按照自己的节奏复习着。宋治也不出去玩，依旧写写画画，偶尔会扭头看林丸奋笔疾书，好像不知疲倦一样。
考试前一天下午，老师说了科目安排和考场考号，就让全班自行复习。林丸已经复习了两遍，正在查漏补缺。低头看了好久，脖子有些酸了，想伸展下身体的时候，才注意到身旁格外安静。
宋治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的呼吸很轻，眉毛舒展，睫毛扑闪，嘴巴微微撅着。
好像刺猬钻进自己的洞穴里，睡得安详。
6.
期末考试很快过去，最后一科考完，同学们都放松下来，有的嘻笑打闹，有的正在收拾书包。
全班闹腾了一阵子，转眼人都走光了。
林丸把书桌整理好，刚出教室便撞上宋治。
“你有事吗？”宋治问她。
林丸愣了一下，明明回家还要整理错题，却摇摇头。
“跟我去个地方吧，我想去写生。”
她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宋治骑着车子载她来到了城西桥头，把车停在一旁，拿着画板领她去了桥下的斜坡草地上。
此时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下午四点的阳光和煦明亮，照得人身上暖绒绒，又不刺眼。
面前是一条溪水静静流淌，表面折射着钻石般的金光。
柳树枝长叶繁，好似剪刀，树干细长犹如盈盈一握的腰肢，招摇又清丽。
林丸躺在草地上，任凭清风吹拂脸庞，柳枝在眼前摇晃。
宋治支起画板，将此间天地记录下来。
长天，棉云，溪流，枝蔓，因为少女的存在变得格外生动。
让时间再慢一些吧，让生命停于此刻。少女与画融为一体，远离俗尘喧嚣，归于自然万物。
后来，林丸每想起那个执笔作画的少年时，总能记起那天的风是何等模样，云是如何温柔。
她终于看见了男孩的世界。
纯洁的，明媚的，鲜活的一幅油画。
有他，才有万物。
7.
第二学期开学第一天，按照惯例又要调座位。
上学期也调了几次座位，可林丸和宋治的座位却一直没动过，好像被老师遗忘了似的。
难得地，她喜欢这种遗忘，并隐隐希望老师永远看不见他们。
刚出了家门，林丸看到天阴沉沉的，没来由的，心也变得沉甸甸。
她转回去拿了把伞放进书包里。
到了班里，教室热热闹闹，大家一面说着假期干了什么，一面兴奋地讨论一会要换座位的事。
林丸把书包放好，掏出课本来读英语，眼睛不自觉的瞟了宋治一眼。
他好像一点都不担心换座位的事。林丸想着，难道坐到哪里，和谁同桌都可以吗？
“你假期的作业，借给我吧。”
林丸愣了一下，把左边的作业递给他，道：“老师不会仔细检查，你把前面的页数写了就行。”
少年轻“嗯”了一声，低头开始补作业。
林丸扭过头继续看书。
下课后，一个同学打她身边走过。
“哎，李老师让你去办公室。”
林丸还没来得及抬头，那位同学已经走过去了。
她站起来，往教室外走。
轰隆！
一道闪电划过，割破了阴沉的黑云，雷声迅速赶来。
“这天看着好可怕！”
“马上要下雨了，幸好今天听了我妈的话带了伞。”
宋治带伞了没。林丸的心里突然发出一句问句。
一会回教室再去问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