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爱他的。我是未曾后悔过的。
那日,父亲来寻我回去,若是往常,我是断然不肯的。但那天,涓生在出门前说了那样的话,那一番话,竟使我的心如死了般。我原不知涓生是这样想的。既是如此,我又还有何颜面,还该怎样还留在这里呢。这里已没有了我们初时所向往的那般模样,那时的爱情呵,竟是早已没有了。昨日我还记得着涓生那时向我求婚的言语和画面,今日却是忽的怎样都想不起来了,原来所谓爱情,是如此不经思索的吗?
我望着这我和涓生生活了几年的地方,到今日我才发觉,原来竟是如此的阴冷,冬日的寒风如尖刀似的穿破那薄薄的墙,渗得人直打寒颤,就连裹紧衣服,也是没有用的。裹紧衣服,呵,又有什么衣服可裹住,不过是薄薄的几层可以蔽体罢了,身体再暖,心是寒的又有什么用的。大抵涓生最近常冒着寒风出去,是去寻那可以暖心的东西了吧。我早已不是他的那个可以暖心的人了吧。
今日他那样问起我,以前的那些个文章、话句,不知何时消磨在了柴米油盐间,我早已不是他的“自由”和“白话”了。读书和吃饭,我身为一个妻子,不这般操劳着食物,于这个家,又是有什么意思呢?只抵读书,又何以居身呢,我实在不懂得了。今日才发现,这空荡荡冰冷冷的地方,不操劳起来,竟是如此的寂静,寂静得令人发慌,没有叮叮当当的瓦锅声,没有油鸡打闹声,除了呼吸和心跳,我什么都听不到了,寂静的如我独自一人在这世间了似的,是如此可怕。
这可怕的地方又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呢。小小的居所,不过是人住脚的地方而已。官太太来问我,要不要留个纸条。留个纸条给谁呢,一个没有爱情了的人吗,那些个油鸡又不识字,阿随也不在了,我又需要和谁去告别呢?门口那光秃秃的槐树和老紫藤,也在沉默着不与我道别。为什么要告别呢,告别都是需要有留念的东西呢,这里没有人留恋我了,我又何须告别。走吧走吧,离开吧。
父亲在门外等着我,他挺直的背影,这么些年了,仿佛从没有颓唐,反而更加威严了。他仿若一堵墙站在我面前,墙后便又是我不知何处的生活了,这不禁让我想起,那时我对涓生说过的话,“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现在想来,是可笑的。我只不过从前依附着父亲才存活着长大了,后来依附着涓生,而今后又依附着谁苟活下去呢。
走吧,我留下了我的生活,也就随这冬日的寒风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