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就到了端午小长假。

甄晓雅一家早上出发，一个多小时后，三口人已经稳稳站在安家镇老甄家大院儿。进门时，她顺便看了看时间，大概上午九点多。回家了，就要看见妈妈了。甄晓雅这样想着，忍不住抬头看天：

天是那么蓝，空气里还有微微的青草味道，清晨的阳光仿佛是从太行山的千仞峭壁出发，跨过重重山脉，来到山脚下的这个小村庄后，稍作休整，便一路跳跃着奔跑着，经过人家的屋顶、烟囱、院墙、树梢……

来到甄家大院儿时，它们悄悄地爬过粉油影壁，然后轻轻一跃，阳光就铺满大半个大院，那些没跃过来的，被挡住脚步的阳光，不甘心地从粉油影壁顶上鱼鳞形排列的青瓦缝隙间探头探脑挤进来，在院子里留下一排好看的镂空图案。

粉油影壁是甄一鸣特意从市里请了老画家，照着村西，甄家对面的山山水水绘就，对面风景迎面成画，脉脉对视相映成趣。每一次面对影壁，甄晓雅都会莫名地想起一句古诗来“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再看影壁下甄妈妈种的花花草草。嚯，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嘴角一弯，甄晓雅笑了，心想：我这个妈妈，年前还说，老喽老喽，以后不能再种这么多花了。管理起来倒没啥，就是每年上了冻往屋里搬花盆太费劲。一鸣一鼎在还好，他俩要不在，我还得请人给我搬半天……话音还没落，立马就把水瓶里泡了一冬的花枝花杈，一盆盆又种上了，眼看着就铺了半个院子。

红的花绿的叶，每一朵每一片，一个个卯足了劲儿，要比过谁谁一样长势极好。院子里因了这些花花草草显得生气勃勃。推开院子的黑漆大门，迎面就是“妈妈的花园”。进了大门的人会不可救药地被吸引，讶异于这一处柳暗花明的小天地。甄晓雅也不例外，每次回家，她觉得最最欢迎她的就是这些花花草草，红的花绿的叶，每一朵每一片，像极了一张张笑脸眯眯地瞅着她。她的人她的心她的脚步就被勾了过去。

甄妈妈的花园位于院子东南角，趁着东边的影壁和南边楼梯形成一个拐角的“L”形。影壁两边用青砖砌成多宝阁，里边放着一鸣从老乡家淘来的古董，古董间被甄妈妈见缝插针放了花草，南边楼梯的青砖墙下还倒放了几口一米多高本地产的黑瓷大瓮，瓮上横着整木的松木木板，板子上下，油黑油黑的大瓮缝隙间也都放满了花草，大的小的花朵探出头，像一群藏猫猫的小孩儿煞是调皮。

为了方便浇花，甄妈妈在花草间辟出一条小路。南边靠楼梯处是小路的开口，甄晓雅习惯性刚从这里进了小花园，松木板上一排奇形怪状的肉肉植物便吸引了她。甄晓雅又乐了：我这个妈妈，养花也讲究着呢，什么流行养什么。

那么可爱的肉肉，在别人家，不过是案头的宠物，温顺的可儿；可到了甄妈妈手里，就都有些蛮不讲理，长的满盆满钵汪洋恣肆。

那个莲花形的，母株壮硕肥厚，在她脚下，绕膝而生一圈稚嫩分株，活脱脱就是鸡妈妈翅膀下的一堆小鸡仔儿。甄晓雅心生好奇仔细端详这株叫不上名来的肉肉，她挨个去数：一二三……正好五个花宝宝！甄晓雅不由得瞪大眼睛：这恍惚就是他们家，一个妈妈五个姊妹！

再看旁边的就更奇葩了，母株依然丰肥美艳，可是她的宝宝们呢，叠罗汉一样一圈一圈摞着往上长，绕膝整整三个环！甄晓雅直看得目瞪口呆。

还有那个珠珠状的，长不了这么整齐咋就开始横了长，高高低低旁支侧溢一副任性任情的样子。那个，还有那个，犄角样儿的也长得张牙舞爪收不住的揍性。

甄晓雅顺着这条熟悉的小路，看看这个瞅瞅那个，仔细辨认着：春天时破土而出的那些，记得当时给它们拍了好些照片。现在，她居然没认出几个，心里微微有些惆怅，真是朝花夕拾岁月无情，短短的一两个月，好多已经认不出谁是谁了！

甄晓雅的视线又落在甄妈妈的花盆上，只要能用来养花的家什，统统被她搜罗了来，所以那些花盆尺寸不一形状各异，大的半人来高，小的拳头大小；最多的是那种常见的红陶瓦盆，然后黑陶彩绘，白瓷彩绘……

那只粉色的，甄晓雅想起是前几年，刘贝贝一时兴起买的茉莉，养到半死不活，送回老家让姥姥救命，后来就再也没去找刘贝贝。

那个古色古香的圆木花盆是玲玲的一个破泡脚盆，开裂了，她灵机一动拿回家让婆婆种花。

那几个棕咖色的，是小敏爸爸在垃圾桶旁捡的。小区里有些人家，养花养死了花盆没用就扔出来的。小敏爸爸知道亲家喜欢养花，他就留意着，捡了回来再转送给亲家，甄妈妈珍贵的要死。

还有这一溜，这是甄晓静知道甄妈妈永远缺花盆，一口气买了好几十个……这些花盆，原来都是带着故事来到甄妈妈的花园！看着这些奇奇怪怪的花盆，甄晓雅忍不住地，又乐了！

甄晓雅只顾看花，想起那爷俩时，回头去找：早没影了！甄晓雅心里明镜一样，她知道这爷儿俩干什么去了，他们也只能干什么去了！每次都这样，刘贝贝一到家就撒丫去二姨家找哥哥姐姐玩儿。刘中禹呢，自然是换了运动鞋，去村边溜达了。     

甄晓雅意犹未尽，从甄妈妈的花园出来直奔厨房。就像她知道刘贝贝会去找哥哥姐姐，刘中禹雷打不动会去爬山一样，她知道这个时候的甄妈妈只能在厨房忙乎。忙些什么她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果然，老远就听见剁饺子馅的声音。

“妈，妈，我回来了！”

“欧---回来啦！”甄妈妈停下手里的活儿，看一眼甄晓雅又手起刀落继续剁饺子馅儿，她又问道：“贝贝呢！中禹回来了吗？”

“贝贝去晓静家了！刘中禹溜达去了！”

“中禹也回来啦！”甄妈妈一听女婿也回来了，满脸掩饰不住的高兴。

“嗯。”甄晓雅随便应了声：“妈，我干点儿啥。和面吗？”

“不用，我都和好了，馅儿也差不多了。早上你叔叔背过来一篓子西葫芦，咱们吃西葫芦馅儿的，待会儿一起包就行。”顿了顿她又说：“对了，锅里有粽子，你爱吃的黄黍子的。”

“啊！妈，我不跟你说了咱不急，等我回来了再包吗？你又这样！”

“我还等你回来再包呢！昨天你刘婶来了，她家孩子也喜欢吃粽子，我俩一合计就动了手，说包就包一下午包了四十斤米用了两大盆枣。你快去吃吧！”甄妈妈催促道。

甄晓雅进了灶间，掀起木锅盖一看，那么大铁锅里挨挨挤挤躺了多半锅粽子。她捡起一个大个儿的心里一喜道：“嘿，还热乎呢！我最爱吃这口儿，锅里温了整整一晚上，现在吃别提多美味了！黍子米的香、枣子的香还有苇叶的香味都在这口粽子里了！”剥着粽皮她突然问：“妈，什么馅？我可不想再吃蜜枣的了，去年吃了我婆婆一波，又吃了你一波，全是蜜枣！都吃腻了。”

“今年都包成小枣的了！”甄妈妈说。

甄晓雅吃完粽子，甄妈妈那里饺子馅儿也调好了。娘俩一个擀皮儿一个包馅儿，两个包着饺子闲话家常！

“妈，我听晓静说你换机器得花个五六万的。够吗？”甄晓雅问妈妈。其实她心里想的是，你这么大岁数，孩子们又都能扒拉到嘴里一口饭，要我说你就别再折腾啦。可是话一出口还是落实到了具体问题。就像甄一鼎说的，这次买机器，甄妈妈为啥谁都没商量。她知道大家都不同意。所以，甄晓雅默默想，咱也就别说啥了。是啊，妈妈决心已定并且木已成舟，就不再说不高兴的话题了，她接着说同时也是安慰甄妈妈：“妈，这个钱倒也不很多，一年也就挣回来了！要是再多就不值了。”

“是呀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老机器都不好使了，天天出毛病，光修机器都费劲儿死了。出来的产品质量也不好，出去还买不上价钱。我换一换机器，花不了多少钱，又省心又省事儿 ，我心里也踏实。”

“那你，钱呢，够吗？”甄晓雅依然直奔主题。

“差不离儿吧！这不，小玲人又给我打过来两万块。”

“我知道。前一阵聚会，我们正吃着饭，你给小玲打电话，小玲在饭桌上转的帐，我都看见啦。那这也不够呀，还缺多少！”甄晓雅知道，甄妈妈手里是没什么钱的。

“我不好意思再跟你张嘴了。”甄妈妈黯然。

“你养我这么大就为了这个啊！我手头有两万块，先给你打过去。”

“先别，我先安着机器，走一步算一步看看再说，没准儿就够了。”

“妈，不用那么受紧。闺女拿不出太多钱，这点还是有的。”

“别别，以前拿你的还没还，又拿你的。”

“妈，我老早就说了那几万块钱就算孝敬你了，你怎么说起来没完了。”

“不，不能，我还没有说拿了别人的钱不还的。”

“妈，别人，我是别人？你到现在还给我们每个人交着七八千块钱保险，你怎么就不说是给别人交的。”顿了顿甄晓雅又说：“对了，妈，要不今年我们都自己交吧，你手里哪儿还有钱。”

“不用了，再有一两年就交够了。你说真快，一晃十来年马上到期了。”甄妈妈感慨道。             

娘俩正说着话就听见门口传来小孩奶声奶气的叫声：“奶奶，奶奶，你在哪儿？”话音未落，三岁的大宝穿着红T背着小红背包，背包上还绣了只可爱的hello Kitty ，她连蹦带跳像个红色的皮球骨碌碌地，眨眼就到了奶奶眼前。后边跟着慢吞吞的甄一鸣。

甄妈妈问甄一鸣：“小敏呢？怎没回来。”

“嗯，她太忙。说就不回来了！”甄一鸣说：“妈，你们快点儿看着大宝吧，跟着我没别的就知道哭，这一路上哭的，我的脑仁儿都要被她炒熟了！”说着话转身就要逃跑。

高高兴兴的大宝看见甄一鸣要走，马上反身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嘴巴一咧：“爸爸，爸---爸，你别走，我不让你走……”

“你看你看， 又哭上了……”甄一鸣眉头一皱嘴巴嘟着，就差自己哭鼻子了。

“你说你，这么大人了，你想走悄悄走，你还非让她听见了，你说她不哭能行吗？”甄妈妈一边叨叨，一边放下手里的活儿过来哄大宝：“大宝儿乖，来，奶奶看看，你看奶奶这儿有啥好吃的！”

大宝立马不哭了，小手松开甄一鸣，转过身看甄妈妈。她含着手指头，眼睛一眨一眨鬼灵精怪看甄妈妈，想知道奶奶能变出什么好吃的。甄一鸣蹑手蹑脚快走几步趁机溜了……

“奶奶有包好的粽子，你吃吗？”甄妈妈拉着大宝的手一边往灶间走一边说。

“嗯嗯！”大宝摇头。

“那，鸡蛋呢！”甄妈妈看见桌上有早餐吃剩的煮鸡蛋，接着问大宝。

“嗯嗯！”大宝接着摇头。突然，她想起爸爸，回头一看，人没了！急得哇哇大哭：“爸爸，我要爸爸。”大宝挣脱甄妈妈的手哭着冲出厨房。

哪里还有一鸣人影。甄妈妈又追出去拉着大宝的小手往厨房走：“大宝乖，爸爸一会儿就回来。等他回来了，我揍他，谁让他丢下我们大宝了……”

起先，大宝不想跟奶奶进厨房，后来看实在找不着爸爸，只好抽噎着不情愿地跟着奶奶进了屋子。

看大宝还是不开心的样子，甄晓雅揪了一小块面：“来，大宝儿，看这个，姑姑给你搓个小球球。”甄晓雅麻利儿搓了个面球儿放到大宝手里：“你摸摸，软软的，可好玩儿了，自己搓个球球玩吧。”大宝好奇，抓过饺子面团来团去……不一会儿就忘了找爸爸。

甄晓雅母女正包饺子，就见甄晓静抱着聪聪从门外走进来！

“诶，晓静，今儿咋没上班儿！”甄晓雅问。

“告假了，知道你们回来，孩子们也回来。我怕妈忙不过来。再说，聪聪这几天有点儿拉稀。”

甄晓雅看聪聪，果然，脸色黄黄。前几天还虎头虎脑的，眼巴前就瘪了：“真是好汉经不住三泡屎，你看这小模样！”甄晓雅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爱惜地用面手摸摸聪聪的脸蛋儿。聪聪小脸蛋儿上就沾了一片面粉。

聪聪见了这么多亲人，顿时来了精神，全然不像有病的样子，他指着大宝：“这是大宝姐姐！”

“那我呢？”甄晓雅指指自己。

她不常见聪聪，每次都担心聪聪会忘了自己。但是聪聪却准确无误叫了出来：“你是大姑！”

甄晓静逗他：“我呢？”

“你是二姑。”甄晓雅姐俩被他认真的样子逗乐了，忍不住一边一个亲她的小脸蛋儿，小人儿便一手一个搂了俩人脖子：“姑姑姑姑，都是姑姑！”“都”字儿说的特别重。言下之意，我有这么多这么多姑姑。甄晓雅和甄晓静被他逗的哈哈大笑。

甄妈妈也笑：“这个小人人，聪明的呀，从脑袋尖儿灵到脚后跟儿。”

“下来，跟姐姐一起玩儿去吧！我跟奶奶包饺子。”甄晓静放了聪聪在地上。两个小孩在地上追着跑来跑去。

看着聪聪，甄晓雅跟甄妈妈说：“妈妈，这么个小人，等九月份人小玲弄市里去上幼儿园，且有你想的呢！”

“是啊！”甄妈妈怅怅地说。

“那你还换机器。”甄晓雅脱口而出后突然意识到，甄妈妈肯定不爱听，就赶紧转移话题：“大不了你下去接着看呗！”

“可我家里这一摊儿！”甄妈妈说完不吭声了。

农家院有客人进来，说要买洗漱用品。甄晓静带了两个小孩领着客人去里院小卖铺，给客人取东西。

“大宝，聪聪，”晓静指着远处：“看那个皮球，赶紧地，我看你俩谁跑的快，给姑姑捡回来。”

甄晓静想把她俩支走了，再去小卖铺。小卖铺里边，酸奶果冻火腿方便面全是他们喜欢的东西。不是舍不得让孩子们吃，聪聪拉着肚子明摆不能乱吃，大宝也得控制着，这都几次了，回老家瞎吃瞎喝，一回市里就上吐下泻的，小敏说估计是在老家吃坏肚子了。

甄晓静带着客人进小卖铺，在货架上四处找寻洗漱用品，找着后她拿出两套给了客人。一低头，咦，小鬼头根本没去抢皮球，悄么声跟了进来，两个小人儿同时仰着头，小狗一样去看甄晓静，满脸满眼的可怜巴巴。

“走走走，咱们找奶奶去！”晓静不为所动，使劲轰赶。聪聪还好，不情愿地被晓静拉着胳膊往外走，年长一岁的大宝可就不干了，顺手从低处的货架上拎了瓶营养快线，转身就要往外跑！

甄晓静急忙挡住她的去路呵斥：“大宝儿，我们现在不吃哈，等一会儿肚子饿了咱再吃。”

“二姑，我饿！”大宝立马回道。

“大宝，不乱吃东西，咱们放下了出去哈！”甄晓静被她鬼头鬼脑的话逗得哭笑不得。

大宝却紧紧搂着营养快线不撒手。

“大宝，放下了哈，弟弟可看着呢，你是姐姐要做榜样。”

别的还好，这一旦遇到好吃的，大宝可就什么都不认了。甄晓雅蹲下身子试图以和平方式把营养快线从她怀里拿出来。聪聪在旁边一声不吭，眼巴巴瞅着事态进展。

软的不行，甄晓静只好霸王硬上弓。强行从大宝怀里把营养快线抠出来。大宝急的胳膊腿儿乱蹬嘴里哇哇大哭。甄晓静只好打横里抱住她把她拎出了这个是非之地。聪聪在甄晓静后边屁颠屁颠跟着往外走，出门之前还恋恋不舍回头看一眼满满的货架。

“大宝，别哭啦，你看别人都在看你呢，羞不羞啊。”

“大宝，我们大姑娘了，要懂事。不能为了口吃的大哭大闹，姑姑不喜欢了哈。”

“大宝儿乖，我们现在肚肚不饥不饿，我们不乱吃东西哈！”

……

此时的大宝那里听得进去，只见她身子一软，扎煞着小胳膊，哭的满头大汗，头发打着缕儿黏在了脸上……甄晓静焦头烂额，也被折腾出一身臭汗。突然，她想到了对付大宝的法子：“大宝，不哭了，你再哭，我把你关小黑屋啊！”听到这个，大宝吓得身子猛地用力一蹲，屁股拖拖，双脚弯曲，想用脚尖勾住地面：“不不，我不去。”

“那你别哭了！”

“呜呜，呜呜。”大宝却哭的更凶。

甄晓静只好抱着她往东边小黑屋方向走去。到门口，甄晓静一条胳膊夹了大宝，腾出另一只手推开门。门开处，黑洞洞的里屋像个张着大嘴的怪物，大宝满脸恐惧，立马闭紧了嘴巴。

原来也有你怕的啊！甄晓静心里好笑：“大宝不哭了，咱不进小黑屋了。以后，谁要是不乖谁要是老哭，我们就把她关小黑屋，好吗！”大宝突然不哭了，她惊恐地看看敞着门的小黑屋，再看看甄晓静，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

“去吧，跟弟弟玩儿去！”甄晓静指着远处的聪聪说。大宝一把挣脱甄晓静，撒丫跑远了。

甄晓静就远远地看着大太阳底下两个小孩就伴儿玩耍，自己倒了杯茶水躲到南屋底下的阴凉处喝着。饺子包好后，甄晓雅从厨房出来跟甄晓静一样，也端了个茶杯慢慢儿喝着茶，看大宝和聪聪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甄妈妈没出来，她继续收拾锅碗瓢盆准备烧火做饭。

角门儿方向冷不丁冒出三个半大小孩，原来是安琪安麟和贝贝。贝贝看见甄晓雅，兴奋地说：“妈妈，妈妈，你看我们带了个什么？”安琪和安麟笑着也跟了过来。

“什么？”

“你看！”

甄晓雅一看是只麻雀。她问：“从那儿弄的？”

“哥哥姐姐从他们家逮的。”

“它误飞进了厨房，我们就关紧门和窗户，三个人合力把它给逮住了！”安麟笑嘻嘻说。

“怪可怜的，你们玩玩就放了吧！”甄晓雅见麻雀在他们掌心哆哆嗦嗦的样子，心有不忍。

三个人就像没听见甄晓雅说话儿，转身就用线绳绑了麻雀的腿拴在门框上，头对头蹲在地上摆弄这只可怜的麻雀。尤其贝贝，她一会儿把麻雀捧到手心，一会儿把麻雀放到肩膀上，摆着pose做着鬼脸，让哥哥姐姐给它和麻雀合影。小雀儿吓的腿都站不稳当。甄晓雅在旁边看着心想：这只小雀儿上辈子造的什么孽，落到这三个土匪手里。

还嫌不过瘾，安琪把雀儿放到地上扯着它的翅尖。把它的翅膀展开了，露出美丽的花纹：“妹妹，妹妹，快，拍张照片，你看多漂亮。”

三个孩子在哪儿各种折腾，无奈的小雀只好任凭他们摆弄。甄晓雅在旁边看着不忍，有心阻止，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各种调皮，显见这三个小孩就乖多了，于是又闭了嘴巴。

又不一会儿，大门外响起了汽车声音，甄晓雅想，该是小弟甄一鼎回来了吧。她奔过去想看个究竟。果然。她还没到门口就见玲玲先进来了。她家的黑漆大铁门一般都锁着的，车要进来，先得人进来把门打开才行。甄晓雅帮着玲玲把铁门推开，一鼎开着车子进了里院。

聪聪突然看见了玲玲：“妈妈妈妈！”他放下手里的玩具冲着玲玲扑过去：“抱抱，妈妈抱抱！”小玲也不嫌他满身灰土，一把捞起聪聪。聪聪幸福地搂着玲玲脖子，把小脑袋搁在她肩膀上一动不动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那是个美好的午后，吃饱喝足，孩子们也睡了，清清静静几个大人。甄晓雅抓紧时间操持大家：乘孩子们睡觉，咱们喝杯茶。一鼎，把南屋凉台上的桌子搬到门楼下，那里有风，也有阴凉，还凉快些。

权作茶桌的木饭桌粗粗笨笨油漆斑驳，记不得用了多少年；竹篾皮的暖水壶，甄晓雅记事儿起也有了，这么多年以来风吹日晒，周身刻满了岁月的痕迹，竹篾皮的暖壶放在油漆斑驳的桌子上焕发出一种令人感慨的岁月味道。见晓娴从茶室拎了茶杯茶具，甄晓雅赶紧从自己包里拿出随身带的普洱茶：“我忘了带别的茶了，凑合着喝吧。”

“这不还有一朵菊花吗？”玲玲眼尖。

“那就喝菊花？”

“菊花普洱。”甄晓娴说。

“没这样喝过。”甄晓雅好奇道。

“试试，姐，好喝！我刚从一个朋友那喝过。”

“那成。”

晓娴麻利泡茶斟茶。甄晓雅端起来，轻轻呷了一口：“嗯，味道不错，有菊花的幽香，又有普洱的醇厚。之前我试着喝过玫瑰普洱。一点不好喝，玫瑰的馥郁没了，却把普洱的土腥味夸张了。菊花普洱好，你尝尝，本来这个季节的普洱喝着会有一股子土味儿，菊花一加入，很神奇啊，把那味道驱散了。好，我又发现一个好喝法。”甄晓雅兴奋地说。

晓娴笑了：“据说，刚有熟普那会儿，工艺不太好，熟普的渥堆味儿重，就是你说的土腥味，为了驱散渥堆味，人们净这样喝了。”晓娴也是个老茶虫。

“奥，怪不得。”甄晓雅听得入神：“妈，你尝尝，好喝吧。”

甄妈妈在那里早喝上了：“好喝，我喝着啥都好。喝水都行。”

“你这人，太煞风景了，你以后喝茶别说是我妈啊！”甄晓雅开玩笑地跟妈妈说。

那个端午节的午后，一家人坐在自家门楼下，吹着小风，喝着香茶。偶尔，支起耳朵听一听屋子方向，时刻注意着小孩醒没醒，然后再继续喝茶聊天。

“妈妈，你说，娇养娃娃不亲妈。我现在想起来，爸爸没了那年我都二十一岁了，下边还有这么多弟弟妹妹。那么大了，不说帮着你挣钱，还好意思跟你伸手要钱。脸皮也够厚的哈！”甄晓雅想起了小时候，随口说道。

甄妈妈听了，笑笑没吭声。眼眶突然就有些湿润，她把脸别过一边。

甄晓雅姊妹默默无语。

许是想打破安静，许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顿了顿，甄妈妈说：“那时候，大姊妹两个花钱不记账。我就让这三个小家伙记账。你说怎么着，她指着甄一鼎：这个小鬼头，他自己拿了钱却把帐记到晓娴名儿下。过一阵我看晓娴花钱太厉害，就问她为什么。晓娴说她没多花。我说，你翻翻账本！晓娴一翻账本哭了，妈妈，我没花那么多，是一鼎把自己花的钱记到我名下了。你看看，这字儿都不是我写的。我仔细一看还真是，回头训了一鼎半天……”

甄一鼎在旁边坐着哧哧只笑。甄妈妈冲着他说：“你呀，从小就是个小鬼头，这不，聪聪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算了吧，妈，别翻老底儿了。我们姊妹几个多少也算是省心的。至少现在，谁都知道过日子。我们总比像有的孩子，啃老要强吧！嗯！”甄晓雅说。

“那倒是，”甄妈妈看看她绕膝而坐的几个子女：“是啊。你们要是像你刘大伯家那几个。我真是没法过了。都成人家过日子的人了，还伸手跟你大伯要钱。你大伯气的心脏病犯了好几次！”

“姐，妈，你们快看。玲玲突然指着天空兴奋地说。大家抬头跟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你们看看，那朵云云，像什么？”

大家愣怔着想不出来。

“哎，你们！像不像飞天，像不像古代的仙女！”

“哇呜！”经玲玲这么一点拨。晓静先看出来了，她发出惊讶的叫声：“太像了！”

“你看，她还扭头往回看，发型，脸蛋儿，身材，还有水袖，下面喇叭状的裙摆就像被风吹起的一样。真的是飘飘若仙！”甄晓雅也紧接着解释。

“快快，姐，你的技术好，多拍几张照片！”玲玲说。

甄晓雅手忙脚乱找手机：“哎哎，我的手机呢！”

“给，在这儿。”玲玲找见了迅速递给她。

甄晓雅拿起相机各种角度……

后来，每想起那个端午，温馨的午后，甄晓雅就会美美地想起她们围桌而坐闲话家常的场面，尤其是，那个凌波微步的吉祥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