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的光采

作者 王崇信

它像一个窈窕的美女,有着修长的身躯,稳稳地躺在黛色的大海,倚在白云缥缈的海边,张开了轻盈的双臂,围拢着一湾珍珠。那珍珠大的发着翠绿的虹光,整齐的串在水中;小的洁净鉴人,撒在滩头。

它的一头乌发,该是主峰上郁郁葱葱的松林吧,海风勤快地给它梳洗得这般俊俏;它那妩媚动人的眸子,每当夜晚大潮涌起的时分,便放射出温馨多情的光芒,为归航的船家送上心灵的慰安……啊,这就是我的崆峒岛,一颗镶嵌在黄海里的珍珠!

我住的招待所就在海边,临窗望去,眼下不远是一座起脊出檐木格长窗的建筑,从斑驳的青砖墙面的推测,怕它的年岁已经很老了,立在海角上显出古朴的孤寂,只有相伴它的两株盘根错节的槐树;再往前望,便是那淡淡的黄沙滩和闪着亮光的鹅卵石,亲亲地吻着一湾碧水。

“你看,还是那条火一般的头巾!”我又发现了滩上那个围着红头巾的姑娘了。

同屋那位贩鸡蛋的卢大爷眯起眼瞅了半天说:“是个赶海的海兔子。”

我来这里三天了,每天清晨,在窗口上总是见到她的身影。渔家生活引诱着我这颗不习海性的心,便径自跑下小楼,向滩上奔去。

她大不过十五六岁,长得矮乎乎的,敦敦实实,是个渔家姐妹的样子。红头巾里围着一个红润的圆脸蛋,一双弯弯的眉眼格外有神。她正在寻找什么。

“小姑娘,拣什么呀?”

她从提篮里取出一个乳黄色的、只有拇指顶大的鹅卵石:“就这玩艺。”

“拣它干什么?”

“能卖钱。”她告诉我,这里的“摸骨蛋”好看,绯红的玛瑙石……我惊服了,她小小年纪竟对鹅卵石有般学问。于是便边谈边帮他拣了起来。

“你这块不好,是块玻璃碴子变的。”她指点着。

“这个不透明,看不见水纹,快丢海里去吧”她又指点我。

海边的春晨,还带着海的凉意,我的手指倒有些发麻发硬,脸上也感到潮漉漉的了。她拣了一会儿,站起身来,直直腰说:“咱该回去啦。”我说:“挑个好‘摸骨蛋’送我吧”她拉着我说:“跟我走,我回家拿个顶美的给你。”

离开海滩,她那火一般的头巾顽皮地在我前面晃动着,跳跃着,一登一登地蹦上了陡陡的村路石阶,一会儿,她又转回来伴着我,吱吱喳喳地象只喜鹊儿,告诉我说,她叫满月儿,初中毕业后就在岛上干活了。有一个美好幸福的家,爸爸妈妈都在这海岛的怀抱里长大的,他们又抚养着她的成长。爸爸是个“海碰子”,打从这四月起,要整整忙上两个月,潜下十托八托的深水里去捞海参。她并没讲自己家的储蓄,只是说岛上人都很富,哪家也存上万块哩。

她的家高高的门楼,宽宽的院落,墙角里放着一盘大绠,白墙上挂着一张闪光的鱼网,一溜五间红瓦房,窗明几净,是标准的渔家样式。满月儿让我坐下,便从炕旁脚窝里拿出一个小木箱,打开盖儿,扒拉着找出一个红色的“摸骨蛋”来,挺郑重地交给了我:“带在身上吧,它能压性子的。”她告诉我,海岛上的人,性子都火爆,只有在腰带上串上个“摸骨蛋”,每当脾气来了,急得抓腰耍楞的时候,摸到了它,便会猛然记起压性儿,那火气自然也就消失了……

“那怎样能串上绳儿呢?”

“这容易。”她教我用锥子钻个小眼,再把耐磨的丝带串牢,便可以佩戴了;她还告诉说,这玩艺往往是情人给相好的男人做,晚辈人给长辈的做。街门口哪些晒阳阳儿的白胡子老人,他们的烟袋荷包上都有这么一枚“摸骨蛋”,那都是用它压了一辈子性儿,到老来象“摸骨蛋”一般,在生活的早潮晚汐当中,不知磨炼过几万次,直到真个的压住了性儿,这才拴上了荷包的。

我又一次惊服了,心里默默地想,回去以后,定要按照她的嘱咐,如同西门豹“佩韦”般地将这珍珠串在腰间,即便是压不住性儿,总会记取这崆峒山水的情感吧!

往后的日子尽在欢声笑语中度过的。我随“碰参”的一叶扁舟整日在海上,享受着海风的洗礼和渔家丰收的欢乐;我漫步于这座岛屿的后山,看那悬崖横空鬼斧神工的自然造化,领略着天地悠久、生命匆促的人生哲理;我跟着驻岛守备部队,走入那岛下的钢铁长城,把汗水洒在崆峒的心窝。……我慢慢地发觉,在这只有二平方公里的孤岛上,人民生活得并不寂寞,决不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模式,他们的志趣、信念、情操、爱好像这初春的海,都笑出了花。于是,我舍不得离此而去,流连忘返竟住了几个月。

在一个刮着黄风的黄昏,全岛都卧伏在飞沙走石、激浪拍岸之中,无羁的狂潮,像脱缰的万匹野马,猛冲这弹丸小岛而来,潮头自不必说,连那钢心铁骨的码头,也几乎有些颤抖了。我耳际响着呼啸的狂飈与肆虐的浪涛声响,不禁透过窗口向海边张望,只见在那古庙似的房子边,满月儿又站在那里,红围巾被风吹得扬了起来,她面朝着海湾,给我一个背影。她在看些什么?难道她自幼儿的海边生活,对这浩瀚的大海还有新奇的追索吗?渔家儿女的心底奥秘真是难以捉摸。我冒着猛烈的狂风向她做了一次“火力侦察”。

我问她:“你看什么?”

“我们的海带。你看那玻璃浮漂!”

起伏颠荡的海上,翻滚着排排的珍珠般的浮漂,一行行夹着海带苗的绳索被风浪冲卷得弯弯曲曲。我知道那些珍珠、那些绳索都系在满月儿的心上。我忙问有没有办法抢救,她摇摇头。我忽然想起那小珍珠般的压性儿的“摸骨蛋”来,便劝说她别焦急,压压性子,她却火了起来:“那是俺的心血,心血,你懂吗?”

我默然了。

再次看到满月儿,是在我出岛上船的早晨。那是一个柔水如镜的大海,我与那位贩鸡蛋的卢大爷同乘一条船,船儿驶过养殖场旁,我站起身来向那齐索索的、排列整齐的珍珠群里张望,只见四五只船板正穿插在其中,远远看得见那条火一般的围巾,还隐约听到她们唱的渔歌,心里不知是种什么滋味,我多么想把船开拢到哪养殖场地,去看看她和她的姐妹们用心血培育的嫩肥的海带啊!

船越走越远了,卢大爷拉我坐下,我不肯,他眯着眼说:“我喝你商量个事儿,把那颗‘摸骨蛋’送我吧?我老板性子暴,给她压着腰。”

“这怎么行?那是满月儿送我的。”

他笑了:“亏你压着性儿,我看你刚才那架式呀,若不压住性儿,准跳进海里啦!”

原来他是逗我哩。我佯愠般地又站了起来,望着那火一般的一点红色,直到船儿绕过了山岬……

(发表于1984年7月《海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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