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与忠节：安史之乱的拷问

主讲：姜鹏

        在封常清、高仙芝两位大将被处死之后，另外一位将领哥舒翰被推到了潼关前线。哥舒翰，他复姓哥舒，和高仙芝、安禄山一样，都是胡人，也是在边关担任节度使，而且哥舒翰和安禄山之间的矛盾很深，哥舒翰是实打实的出身将门，又酷爱读书，可以说是文武双全，所以他非常看不惯安禄山这种人。让他去做前线主帅，好像非常合适。

        但是哥舒翰已经56岁了，在中国古代那种卫生条件下，像哥舒翰这种打了一辈子仗的将军，身体一定是有很多问题的。安禄山发动叛乱的时候，他正在长安养病。唐玄宗就找到哥舒翰说，现在前线没人，我想让你当主帅，哥舒翰多次推辞说，皇帝您看，我身体不行，带不了兵，打不了仗，你再找找别人吧。唐玄宗就说，现在哪还有什么别人了，我说你行，你就行。

        哥舒翰就这么被推到了潼关前线，到了前线以后，哥舒翰的身体真是撑不住，卧床不起，军队里的事情根本没办法全面照顾到，怎么办，几番操作之后，前线的军队指挥权主要交到了两个副将手里面，这两个人一个管骑兵，一个管步兵，与此同时，唐玄宗也在哥舒翰的指挥队伍里面插入了自己的心腹，让他们代表中央，监督将帅，大家一听这个安排，就应该发觉这里面有很大问题，现在这种人事安排，相当于皇帝把自己的力量插入了军队，而节度使的权力又被分割，等于说军队里面没有一个真正的总指挥了，没有一个可以毫无顾忌，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指挥军队的将领了，这就直接导致军队之中，号令不统一，各部队无法展开有效配合，战斗力就下降了。

         但是，好就好在，哥舒翰还是有经验的，他到了前线以后，发现前任高仙芝的策略是正确的，就应该坚守，所以哥舒翰在潼关坚守了小半年，一直没出什么差错。而且这个时候，战况也出现了一些转变，咱们分唐朝守军和叛军这两方面来看。唐军方面，除了驻守潼关的军事力量之外，在沦陷区，也就是安禄山占领的地区，也涌现出了一些地方反击力量，比如说颜杲卿，比如说张巡，这里面咱们就主要聊聊颜杲卿这个人物，你一听这个名字，就应该能联想到一位著名的书法家，颜真卿。这个颜杲卿就是颜真卿的堂哥。

       当时颜杲卿一大家人和其他忠义之士们，与安史之乱中的另一位叛将，史思明的部队多次交战，但是颜杲卿毕竟人少，物资也不足，所以苦苦支撑到天宝十五载（756），这一年刚过完年，正月初八，颜杲卿驻守的常山就失守了，颜杲卿也被抓到了洛阳，被带去见安禄山。

        颜杲卿见到安禄山以后，就破口大骂，说他不忠不义，反叛朝廷。安禄山是个胡人，听了多少还是有些野蛮的，很生气，他就把颜杲卿绑在柱子上，让人刮他的肉。老将军颜杲卿当时已经六十五岁了，真是有气节，毫不畏惧，依旧对着安禄山谩骂不绝，安禄山手底下这些叛军就拿起钩子，钩断了颜杲卿的舌头，说你接着骂啊，看你还能不能骂的出来。颜杲卿口中血流不止，说话含糊不清，但仍然没停下骂声。最后老人家就被叛军给杀了。后来到了南宋，文天祥写了一首《正气歌》，里面就有一句，说，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颜常山说的就是颜杲卿，颜杲卿守常山，张巡守睢阳。那么和颜杲卿一起被杀的，还有颜氏家族三十多口人，这里面就包括颜杲卿的儿子，颜真卿的侄子颜季明。

       书法爱好者应该知道，颜真卿有一篇真迹《祭侄文稿》，现在藏在咱们台北故宫博物院，祭侄文稿的这个侄，就是颜季明。当时颜杲卿一大家子遇害的消息传到颜真卿那以后，颜真卿就请人到河北，去搜寻族人的尸骨，后来找到了颜季明的头骨。颜真卿见到以后，睹物思人，悲愤交加，创作出了这篇传世珍宝。

       咱们再说叛军这面，安禄山占据洛阳以后，就急于称帝，他手下的这些将士，光顾着烧杀抢掠，减缓了进攻长安的速度，而且这个时候安禄山的身体状况又不太好，再加上地方反击力量逐渐增多，再这么持续下去，安禄山老家范阳和洛阳的交通线路就要被切断了，那安禄山就只能坐以待毙了，所以这个时候，安禄山很焦虑、很着急，总是鞭打身边的将士，很多将士也和他离心离德。

       这么综合下来，在哥舒翰坚守潼关一段时间以后，战争形势似乎扭转过来了，唐朝的赢面好像越来越大了，但就在这个时候，又出问题了。当时安禄山有一个堂哥，名字叫安思顺，两个人关系很好，但是这个时候，安思顺留在长安，并且和安禄山划清了界限，表明自己是站在唐王朝这一边的。我们之前介绍，哥舒翰和安禄山关系不好，其实哥舒翰也非常不喜欢这个安思顺，所以他就诬告安思顺通敌，并且借唐玄宗之手杀了他。

       安思顺在这段历史中可能不是什么主要人物，但是他的死让一个人非常紧张，谁呢，杨国忠，杨国忠是个奸佞之臣，得罪了不少人，甚至当时有很多人都认为，安禄山之所以会反，都是杨国忠逼的。这个时候，杨国忠就觉得，哥舒翰现在可太厉害了，想杀安思顺就杀安思顺，连我都阻止不了，那他要是哪天想对付我了，说战乱都因我而起，怎么办，我完全没有办法呀。杨国忠因此就对哥舒翰警惕起来，而几次斗法之后，这两个人的矛盾越来越深，越来越公开化，最后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

       杨国忠的优势是他离皇帝近，他能和皇帝说得上话，所以他在决定除掉哥舒翰以后，就多次在唐玄宗耳边说哥舒翰的坏话，皇上您看，哥舒翰这可是个老将军了，他太有作战经验了，现在手底下还有二十多万士兵，他怎么不出兵呢，他怎么还没有把洛阳夺回来呢，他不会和安禄山达成了什么交易，故意这么僵持着吧。再揣测一下，他不会想做安禄山第二吧。

       一次两次，唐玄宗可能不会想太多，但是架不住杨国忠总这么说，而且一方面，洛阳拿不下来，安禄山还称帝了，唐玄宗很着急；另一方面，唐玄宗之所以会处死之前的高仙芝，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不就是他采取防守策略，不主动和敌人正面交战吗，现在你哥舒翰上来了，你还和高仙芝一样，那我换你上阵干嘛呢，而且唐玄宗觉得，现在战争形势逐渐扭转，叛军处于不利的局面，那你就应该快点出击，早早平定叛乱啊。所以到最后，唐玄宗的使者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往潼关赶，带过去的都是让哥舒翰主动出击的命令。

        等到天宝十五载（756）六月，哥舒翰是恸哭出关，为什么恸哭，因为他经验丰富，他知道这一仗是赢不了的，现在军队内部权力被分割，将士们士气不高，问题这么多，又要放弃潼关天险，和敌人的主力寻求正面决战，胜算太低了。果不其然，出关后不久，唐军就中了叛军的埋伏，被夹在一条七十多里长的狭窄山道里，这下坏了，哥舒翰手下的兵再多也没用了，因为这种地形根本发挥不出人数优势，再加上唐军士气低落，整个队伍很快就散了，将士们四处溃逃。

         当时的场面是很悲惨的，很多将士直接被射杀在峡谷里，那些跑出来的，争相往黄河上的运粮船上爬，想要坐船渡过黄河，回到潼关。结果爬的人太多，船直接沉了，这些人都淹死了，到最后渡过黄河的人，只有几万人，这还没完。这几万人跑到潼关前，傻眼了，因为在此之前，他们为了抵御叛军，特意在关前挖了三个高三米，宽六米的壕沟，这过不去啊。但是就跟挤地铁一样，后面的人看不清前面的人是什么情况，就知道往前挤，那么可想而知，前面的这些将士，都掉到沟里，被活活压死，后面的逃兵是踩着壕沟里战友们的尸体才进入潼关的。等到清点人数的时候，整整二十万守军，只剩下八千人了。不久之后，潼关失守，主帅哥舒翰投降。

        那我们怎么评价哥舒翰，你说哥舒翰是个软骨头，不像颜杲卿那样有气节，可以，你当然可以这么批评他，但是我们换位思考，站在哥舒翰的角度想想，你说他当时不心寒吗，肯定心寒，之前不是没有誓死效忠唐玄宗的将领，封常清、高仙芝，都是想要抵挡叛军、保卫长安的，但是他们却落了个惨死的下场。现在哥舒翰人家说自己有病，不能领兵作战了，你唐玄宗非要人家上，好，哥舒翰上了，唐玄宗又信不过，非要在军队里面插入代表中央的官员，这也就算了，你还听信杨国忠的谗言，强迫哥舒翰改变战争策略，打一场必败的战役。哥舒翰能不觉得委屈吗，再者说，潼关丢了，哥舒翰就算不投降，杨国忠也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劝唐玄宗像杀了高仙芝那样杀了他哥舒翰吧。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场败仗，毫无疑问的成了哥舒翰的人生污点，以至于后人再谈论起这段历史的时候，大多会想起杜甫在《潼关吏》里写的那句，请嘱防关将，慎勿学哥舒。更重要的是，这次战役的失败，几乎葬送了唐朝其他地方反击力量的努力，让胜利的天平再次倾向叛军一边。那么在此之后，唐玄宗又会打出什么牌，唐朝中央还有反击的机会吗，我们下一讲再来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