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南小学的边上,就在大路的西边,有一个高高的土崖,土崖的顶上,是一块平坦的地,也没长树,也没载树。一层垫子一样的枯草,到了春天,便次第生出各种草来,在不大的崖头上,映出一层茸茸的明亮的绿色,和黄赭的土崖相配,格外让人觉得春天明媚。
先露头的是一种细小、细尖的小草。它就那么细,长不大的,却能或左或右,或上或下地钻出枯草的缝隙,依然是直,带着刀尖似的弯,和出生就有的坚韧。若是你不拿手去捏,去揉,去搓它,仿佛就是一层茸茸的绿色的小刀尖,是不知道它其实是那么多柔弱,不敢把敏感的脚底板踩在上面的。不过,若是你趴近了端详过它,更不舍得把这些绿色的芽儿,踩回到枯草毡下去。
大人们也不让孩子去踩,去踢,去拔这些稚嫩的草儿。在他们的世界里,一切原生的东西,样式,颜色,味道,不要动它才是最好不过的。人的手笨,造不出这么好的东西。
于是他们编造了一个说法,说,这些小草叫“麻雀的小麦”。冬天里屋檐下麻雀那一家子没有吃的。饿那么久了,春天还没到,这些麻雀的小麦就要先长出来,来不及开花,来不及不结果,尖尖的嫩叶,是那麻雀们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救命的粮食呢。
于是每一次小孩子们爬上这个土崖,都会小心翼翼地踩,生怕踩烂了麻雀的干粮,对那些上来就乱踢乱跳,踢坏了草皮,踢出了黄土的家伙,视之为野蛮且没有了人性,不知道其他生灵的艰难,不让他上来玩的。
脱掉棉衣,穿着夹袄也出汗的时候,大一点的草便长了出来,有蒲公英,大齿大豁的叶子,拔断了,断开的梗子上会有白色粘稠的汁液滴出来,舔一下是及其之苦。还有一种小草,有着少见的蜡质的叶子,白色的叶脉,曲曲折折地把墨绿叶子分割成别致的图案,叶梗却长且细,把叶子高高地挑起来,四下里垂下,就像打起来的旗。过不了几天就能开出蓝色、白色的小花,再过不了多久,便结出一个棱角磨边,四面整齐的果子,依稀看出里面颗颗饱满的籽儿,细小到比米粒还小。把这用指甲小果子小心掐开,晶莹剔透的籽儿是可以吃,没有毒的。有人说是野花生,可和花生的生长全然不同,应该是叫的错了。
这块小小的高地,勉强能挤满十几个孩子,若要是给麻雀当地,也许够了吧。它们那么小,这块地它们真的要耕种,与人耕上两三亩,应该是一样的劳累了吧,长出来的麦子,也应该可以接济到它们一家的口粮。
在这块麻雀的麦田上,从来没有看到麻雀来收割,只有孩子们每每在放学之后,或者上午回家的时候,凑着一点闲暇的时间,拨弄着蒲公英的叶子,看着它开出黄色的花,盼着它长成一个个绒球,迫不及待地吹。或者掐开一个个绿色的野果,拿牙齿轻轻咬着,让它一颗颗地崩开,即使没有一点点滋味。
孩子的时候都很无聊,大人都这么认为,他们是忘了自己小时候,也会舔一下树叶的汁液,或者尝一下蚂蚁的滋味而已。每一根草叶,每一粒籽儿,草叶扎到脚底,蒲公英的苦味,探索的快乐,充满了他们的世界,怎么会是无聊呢。
2019.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