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望望当初粗心大意,现在成为我细阅着的情史,由往事陪泪水涌至,多少美梦随时能重头开始,经过岁月无情何其讽刺。”
八月常是接连不断的磅礴的雨,开窗的时候面上似来有宿醉的酒味来袭。
记得一次饭饱后无聊地站在一旁等爸妈买单,偶然一瞥看见光线从漏了一个口子的铁板上倾泄而下,就好像是淋上醋的鱼翅,几丝几缕勾在一起,鲜艳好看。尘埃飞舞其中,怎么都不肯落定。若有若无的“旧”的气息,很是暧昧。当时甚而以为自己要升仙了,这才知道以前老师说的“世界到处都是灰尘”是没错的。
某个音乐软件上边放有引人注目的一句话:“不变的只有音乐”,想到去年暑假玩电台,到男主播说“假如声音会老去”——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一切都会过去,除了声音”。
这样的,在局限里梦海市蜃楼,或是在沙地上堆城堡造光明,然后拍拍胸脯抚平心中焦虑,也似乎能与心中的自己相安无事地再过上一阵。反复自欺,最后迎来终结。谁都不好意思戳穿。
以前读过的一篇故事:老师在白纸上画一个点,问班上同学看到了什么,然后在同学们不出所料地答“一个黑点”之后,意味深长地说:“你们难道没有看到一张白纸吗?”
当时以为这个故事的道理再浅显不过,“人生就是有喜有悲,有光亮时又须得留意光亮下边的阴影”,现在才领悟一切都不过是镜中观物,仅得其仿佛。
即便人类的盛世文明都倒成恢弘的残垣,世界依旧死了一般的静默、极致。而人身处其中,就像是浮躁在啤酒上的小小气泡,不断翻腾,直到某个瞬间,孤独感伴随着清醒渐而袭之。
活着,像极了鱼在小贩挥刀前五六秒钟的甩尾挣扎。
想起语文课上讲到“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父母,顾妻子”,老师说,你爱钱吗?同学说爱。老师说,你爱生命吗?同学说爱。老师说,你爱美色吗?台下同学嘿嘿地笑完后说不爱,老师扬手凛然道,爱,不能不爱。
马尔克斯说的,“即使以为自己的感情已经干涸得无法给予,也总会有一个时刻一样东西能拨动心灵深处的弦,我们毕竟不是生来就享受孤独的”。
去年军训的时候时间排得紧,因为受不了训练过后要蹲在扎人的草堆里二十多分钟、眼巴巴看着三四米外破旧拥挤的厕所(这些都还不打紧,没记错的话,晚上七点半要准时集合,厕所里热水会停),就和两三个同学在中午接一大桶冷水,“风雨无阻”地往自己身上浇下去。觉得自己有点像海神波塞冬。
军训熬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我基本上已经是在琢磨站军姿、晨跑的时候要怎样以一种比较柔美的姿态装晕了。那时候有好几次嘱咐同学,“我待会儿要是晕倒了你一定要扶我啊扶我!不能让我干巴巴躺那里,太尴尬了……”
至于后来没有实践那个想法,都要归功于自己内心的小娇羞。
军训完坐校车回家,眼见远方掠过一撇一撇的云,手机推送一条关于胡彦斌说《山丘》的消息:得奖的那天很开心,正想去朋友家里一起开瓶酒庆祝一下的,途中听到歌中‘穿过山丘却发现无人等候’的时候,喜悦像是被一桶冷水浇得干净,抑制不住想大哭一场,最后还是一个人回家洗了个澡睡下了。
抬头时校车正好开上了天桥,宽阔的大道缓缓展开,两边的紫花随风拨弄着干巴巴的公路,叶子翠色欲滴。车上空调的凉风让人全然忘记外边的烈日,直到记起这些蓬勃的草木。天气热得恍惚是一场稀疏的梦事。
生活是一张白纸,我们迫不及待地在上边敲下大小各异的黑点,静静地看着这些自己图画的痕迹,发现其实什么都没有。所有欢喜都转变成平静。
可是你又放不下这张白纸,你还是埋头苦画黑点。
朋友出门在步行街上转悠了几圈后便急着回家拉尿,我百无聊赖蹲在赤华路洗脚城门前等车,心烦意乱地整理相册,想着时间过不过去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混一混,就都完了,没必要浪费时间想那么多有的没的,耗能量,容易饿。
生活中琐碎的事情,总是那么地让人迫切地想要结束一切。直到前些日子在外婆家偶然翻到家庭相册,心里似有一根弦被指头叩住,撩起,世界安静得只剩一片弦音。
治愈人的,从来不是伟大的魔法,而是细小的爱。好像光阴弥合,生活的风吹来,吹得心海掀起一丈波澜——其中又常夹杂着热血一样的潇洒豁达。一切都不够极致,有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味道在里边。
家里的老房子租了出去,分家后再回望小时候住的地方,和朋友说到自己还是喜欢兰花广场翻新前的样子,理由虽是简单的一句:“以前的好看啊,不像现在这样方方正正的,放太阳下就和秃瓢一样烁烁发亮”,心里却突然明白为什么老人家总是说“现在的春晚越来越不如以前”是怎样心情。也说不好是先入为主还是心里原本就喜欢广场上草木茂盛的样子。
六十几年来中国迅猛生长,流沙的小学也都陆续翻新得美轮美奂。“物是人非”其实是一种理想的状态,现实往往是,人没有了,物也没有了。
眼下天阴得可怕,好像不久以后天上就会雷声滚滚然后来场倾盆大雨。移步到了广场上,才知道平常路过时候看到的天上飞舞的那只孤零零的风筝不是谁爱放风筝而是小贩在卖风筝。空旷的地面上只有几个小孩脚踩滑板滑过。风似是发力向地面猛扑,然后再扬帆大起。
想到一个星期前老妈外出,和表妹俩人路过这里的时候也是暴雨,强风把伞吹得翻起,中途不得不躲进奶茶店里等雨停。老爸打电话来的时候口气很冲,心里正烦躁着,耳边就响其粤语版的《小幸运》。记忆是绿叶一样连上树梢上的,一片一片的接连不断。不久前听这首歌,天正是大晴,和A她们一起在天台上挑拣布块,塞上白胖的棉花和洒几些解春困的中药做成香包。
忽而想起《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一句,“说来好笑,你千万别跟任何人谈任何事,你只要一谈起,就会想念起每一个人来。”挂了电话后空前困倦,倒希望这雨不要停。
一切就像是泡泡机,乍看是一场天花乱坠,张三李四王五,世仇和友人和爱人都在,但是热闹里尤其寂寞。这还不止,这热闹只是短暂停留。
回家后倒头大睡,脑中浮现出一句蛮矫情的:难为的是明知深爱的人事或早或晚都要失去,可还是怎么也舍不得。
也不能说是“世间一切都有保质期”,要是过了保质期,坏了倒也还可以接受——毕竟人生需要对比才能得来快乐和满足,只是,欢乐竟然全是一场徒然。爱人时就像在床上孑然地入睡,精神虽有如日落里繁纤的树枝一样孤寂疲倦,内心却是硬弓,拉开铁弦死绷着卸不下。寂寥纷飞的雪啊。
是木心说,人生就是时时刻刻不知道如何是好。
和朋友再约出来的时候天是和之前截然相反的大晴,奶茶馆里听到“从此以后我都不敢抬头看,仿佛我的天空失去了颜色”,眼泪啪地一下砸在玻璃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