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兰姐,明天几点开庭?”  车队的小林在问。

“ 下午3点,三号厅。 ” 兰兰回答,又低头整理资料。

兰兰是一名出租车司机,现在她们这批出租车年限已满,但出租车公司要求像她们这样自己购车的车主户头也要服从公司统一安排买车,价格要高几万,这是霸王条款。兰兰她们咨询了很多相关法律法规,知道这不合法,同时她们又聘请了一位资深律师进行培训,开启了漫漫的维权之路。目前已经开庭6次,兰兰算是法庭的常客了,小小的身板在庭审中也是久经沙场般的镇定。

出租车司机是一个辛苦的职业,几年一个指标下来又会增添几十台车。城市就那么大,流动人口也不多,竞争十分激烈,懒一点的司机赚不了多少钱,脑子灵不偷懒的司机每天收入还可以,什么路段什么时刻会堵车,哪些路口坐车的人几率大,兰兰是摸的一清二楚,可以这样说,哪条路有一个坑她都知道,熟悉她的人称她为活地图,车队的人称她为“铁娘子”。生活不容易,每天赚的辛苦钱被公司白白咬去一大口着实心疼,一番番较量下来,虽然很辛苦,但也有希望。

兰兰她们车队的人开车之余,都把时间用来跟老师学习法律,特别是兰兰,因为她是带头者,硬是活生生地把自己学成半个律师了,这条维权之路犹如蚍蜉撼大树,走得很艰辛,但兰兰知道,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一旦后退将前功尽弃。为此,她的压力很大,头发也跟着掉了不少,夜里常常失眠。

今天是她的生日,中午她叫了家里人和车队里走得很近的几个朋友过来吃午饭,顺便说说明天开庭的事宜。一大早她收到了两个女儿的短信祝福和鲜花,心里很满足。兰兰年轻时挺漂亮,准确说现在也好看,五官立体精致到位,怎么拍照都上镜那种。她左眼下面的胎记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那块跟了她三十几年的胎记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只是一个小黑点,后来就一直长 ,幸好长成眼睛般大小就没有再长了,十年前经济宽泛一点的时候兰兰才去做了激光治疗,效果还不错。

”兰兰女士,生日快乐。 “这是大女儿,医学临床科,遗传了她大气的五官气质,知性美丽,还写得一手好字。

”妈,生日快乐 。“ 这是二女儿细细柔柔的声音,二女儿医美专业,人很细腻沉稳,白皙的皮肤遗传了兰兰。

儿子上初二,长得很快,快一米八了,是一个羞涩的大男孩。兰兰每次看到自己的几个孩子心里就被装得满满的,干什么事情浑身都充满了劲儿头,她常常在心里计划着,等孩子们都长大可以自食其力了,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她的愿望是买一辆自己能承受的价格的房车去周游世界。

她有三个孩子,三个孩子有两个爸爸,而且两个爸爸都已经不在了。四娘母相依为命了很多年,兰兰也是大家都知道的苦命人,车队的其他女司机都没有她那么卖命,一般的家庭都是夫妻两一起负担,什么事情都有商有量,兰兰却一直是一个人扛,大事小事都是她一个人扛,父母也使不上力,兰兰每天就像一个陀螺根本停不下来。

她和大女儿的爸爸是一个朋友介绍认识的,那个时候她才20岁,他大她两岁,因为家里地理条件不太好,于是到兰兰这边安家。他有一个修电器的手艺,这个手艺在当时可是很吃香的。那时兰兰她们家当地实行修新村,半商铺半住房那种,政府也大力扶持支持银行放贷,于是她们家也买了一套,有门面有住房。他们一起开了电器维修行,丈夫很阳光,很温柔,常常把音响放开,在浪漫的音乐声里端详着她,研究她脸上的胎记,说不许她把胎记割掉,因为她太漂亮了,老天爷才在她脸上留下记号,让他下辈子才能找到她,每次听到这里她心里都甜滋滋的,但脸上却故意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作出一副骄傲地神情来。

因为她丈夫又帅又有才,一条街上的有些女人总是喜欢搭讪,她有些吃醋但也不说出来,有时候生生闷气丈夫一哄她一笑事情就过去了。日子就那样过着。兰兰的母亲比较强势,对家里的事情干涉比较多,所以渐渐地生出一些矛盾来,她的丈夫有时候就心事重重地借酒浇愁,但喝得也不多。兰兰那个时候年纪不大,很多事情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加上年轻气盛,小夫妻两偶尔拌嘴也是常事。一年后她们的女儿也出生了。

出事那天是大年三十的下午,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母亲又吵了起来,家里气氛剑拔弩张,一点也没有过年的热闹气息。兰兰烦躁得上楼照顾女儿去了,孩子的爸爸出去转了一圈后闷闷不乐地买了一瓶白酒回来,独自一个人坐在饭桌上喝着,也没有喝几口。人说借酒浇愁愁更愁,当天晚上就出事了,半夜吐血,胃病引起的,去医院抢救的时候已经转成脑溢血,头发里全都是血珠。当医生宣布死亡的时候,兰兰一家人都瘫在了地上。突如其来的劫难把兰兰整个人都打懵了,她只是哭,不知所措的哭,然后又抱着女儿哭。

丈夫死的时候女儿才半岁,肚子又刚怀上孕,还在害喜的阶段,惊惧过度导致她一个劲儿地吐,吐得死去活来,但她一门心思地想要把肚子里的孩子留下来,那是丈夫最后的血脉,也是她的安慰和念想,她还来不及去想以后怎么办,甚至都还没有接受丈夫已经走了的事实,丈夫的丧事完结后她就去丈夫的坟墓看望,想象着丈夫也像往常一样,早上起来走出坟墓做事,然后晚上又回到坟墓睡觉。

街坊邻居们都劝她把孩子打掉,说她还年轻,以后的路很长。她刚开始毫不动摇,后来她去了丈夫的老家住了一段时间,因为丈夫离去,她想和丈夫的家人一起呆一呆,她想抱着他们取暖,她想让肚子里的孩子得到丈夫家人的疼惜。但,事情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丈夫的家人表现得有些淡漠,她婆婆打着马虎眼不说要也不说不要,尤其是丈夫的哥哥和嫂子,在她住了几天后,以试探的口吻建议她去打掉孩子。那一刻,她感到寒心,之前的坚持在慢慢地动摇,兰兰的内心开始挣扎,如果丈夫家人都这么冷淡,那么她自己的坚持还有意义吗?从丈夫老家回来两天后,兰兰自己做了决定,那是她人生第一次自己做的大决定,她似乎一下子成熟了很多,躺在手术台上,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两边的手术单布。

后来开始有热心的人替她做媒,她都笑笑然后拒绝了。但女儿渐渐长大,她也还年轻,这件事情也就提上了日程。

和二女儿的爸爸认识是在大女儿2岁多的时候,完全是父母做主。那是个山里的人,没有多少文化,没有结过婚,更没有孩子,也愿意入赘。刚开始兰兰不同意,一是心理上还没有准备好,有些排斥,二来这个人的条件差强人意,兰兰有些抵触,街上好心的大妈小姨们替她分析着,劝导着。

“你看,我们家也就这个情况。”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一天晚上也开口了。

看兰兰没有作声,父亲继续说道 “现实也就这样了,我们有一个娃儿,一般的,没有结婚没有娃儿的人家也......”父亲的话点到为止,没有再说下去,兰兰为女儿洗漱着,没有作声。

后来兰兰答应了。简单的婚礼,双方主要的亲朋好友坐了两桌,婚礼就算落成了。这个新婚丈夫很内向腼腆,和兰兰说话会脸红。渐渐地 ,在相处中,兰兰发现这个人很实诚,又勤快,最主要的是,家里大事小事他都听从兰兰的安排,他佩服兰兰对待事情的看法,佩服她的头脑,就是典型的那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传统男性思维。在家里,兰兰可以说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尤其是丈夫全家人对兰兰本人和兰兰一家,可以说是毫无保留地付出,只要土里长什么出来兰兰的家里就有什么。大包小包地往兰兰家里送。

自从这个丈夫进了家门,兰兰家里明显地有了很大的变化,凡是兰兰家里的重活,她们一家人几乎都不用操心了。那时候家里还种了稻子,从插秧到收割,全部是他的丈夫和公公带着一大帮子人包干包尽干完的。那可真是实实在在的庄稼人,天一亮就到了她家,也不进屋,直奔田里开始劳作,兰兰就赶紧买了包子馒头稀饭追到田里,这群庄稼人干完第一波活,就跨坐在田埂上吃早饭,庄稼人力气大,走路噔噔噔,连吧唧吧唧的咂嘴声都显得那么有力,兰兰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这日子是越过越滋润,越过越有奔头。

每年收完稻谷,兰兰的公公还要帮着一起把稻谷晒干,装仓,力气大得惊人,一两百斤一麻袋的谷子手一提就进了仓门,把所有的活儿收干收尽做完了之后,拿着自己的镰刀就大步走了,兰兰赶紧又拿着为公公婆婆买的衣服跟在后面追,边跑边笑。

兰兰对自己的丈夫也越来越体贴,对公婆也从最初的客气变为发自内心的尊重和孝敬,但兰兰公公重男轻女的思想有些严重,好在他的丈夫不这样,兰兰也就不去在意。记得刚生产完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在镇上的卫生院生的,医院不远,就在她们家的另一条街街头,兰兰的父母找来一个滑杆准备抬她回去,他丈夫霸气地抱起她大步地穿过整条街,这下可是看稀奇了,整条街的男女老少都出来看热闹。

女人们露出羡慕的眼神,大声喊到 “兰兰,好幸福哟!”

“兰兰,好有福气哟......”

兰兰不好意思地把脸藏进厚厚的被子里,她听到丈夫咚咚的心跳声,还有丈夫大步流星的脚步声,兰兰又偷偷地、幸福地又笑了。

家里之前已经有了一个女儿,所以二女儿的降临没有多少的欢喜,但兰兰的丈夫欢喜得很,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每天出门做工走之前他都会亲女儿一口,从不间断。兰兰心里很安慰。

几年后,她们的儿子如愿以偿也来到了,兰兰的日子就像“甘蔗倒着吃,越吃越甜。"虽然儿子的降临会罚上一笔不小的超生费,但她们夫妻都还年轻而且两人都勤快,所以日子越来越有奔头,她整个人也越发焕发生机,越来越漂亮。有丈夫一家的扶持,有丈夫一心一意的爱护,兰兰彻底走出了之前的阴霾,她脑子灵,算账也快,利用自己家的门面开了皮鞋店,因为她眼光独到鞋的款式也时尚,生意也是一天比一天好,惹得街上其他卖鞋的嫉妒不已。好日子就像欢快的歌儿,一首一首地注入兰兰的心田。

“我走了”那天早上也像往常一样,丈夫逗了儿子一会儿对着兰兰说了一句,就进城到工地上去了。

兰兰麻利地跟已经醒了的儿子穿好衣服抱下楼,才3个月大的儿子很沉,她奶水很足,儿子养得白白胖胖的。那天逢赶场天,乡里很多人会出来买东西,生意会好很多,所以赶场天她就起得早,把儿子喂饱了后就放在摇篮里让他自己耍,然后拿起鸡毛掸子开始打扫货架,满墙的货架全是玻璃柜子很漂亮,把她的货品衬托得更加精致。

“今天是一个大场,生意一定好。”兰兰这样想着,手里越发动得快。

“兰兰儿,接电话。” 隔壁的马四娘拖着声调喊她接电话。

电话打在隔壁座机上,兰兰放下手里的鸡毛掸子,跑过去拿起电话客气地问道“你是哪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声音传出来,是丈夫工地的一个工友 :“嫂子......哥......哥......从六楼摔下来了……现在......现在......在医院抢救.....人民医院,一楼抢救室。”

“......”

兰兰脑袋像被人打了一棒,随即她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急步穿过过道跑回自己的门面抱起儿子,朝对面一家卖酒的门面奔去,把儿子托付给老板娘匆匆交代了几句后就跑向大公路,她找了一辆面包车,冲上车催促着司机直奔医院。

到了县医院抢救室,门口站着很多个工人,一看到兰兰他们立马站了起来。兰兰认识其中的两个,她心跳得很快,手抖的厉害,腿有些发软,趔趄了一下,险些没有站住。

“进去好久了?”镇定了几秒钟后她低低地问了一句。

“快一个小时了“,其中一个工友回答。

这时,抢救室门开了,一位医生取下口罩询问谁是家属,然后说”病人送来的时候就停止呼吸了,我们已经尽力了。“

“......”

兰兰立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医生,瞬间如五雷轰顶一般一阵天旋地转,她前倾着身子张大嘴巴惊恐地看着医生,浑身开始剧烈发抖,她弯下腰,双手支撑在膝盖上”“啊”地一声哭了出来,随后她瘫坐在地上,双肩不停地抽搐,她捂着脸哇哇地大哭起来,双手不停地捶打着地面,医院看病的人围了过来,大家都同情地看着她。

“兰姐,医院还有一些手续要你签字......”两个工友扶她站了起来。

兰兰的脸已经全部被泪水和鼻涕浸泡打湿了,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她的脸上,她幽幽地佝偻着身子站起来倚在墙上,支撑着自己身体不摇晃。

”你们去帮我安排一下穿寿衣的事,还有车的事情。” 兰兰用沙哑的声音说着,随后从包里取了几张钱递给工友。

话一说完,她整个人又扭曲缩成一团,双手攥着手膀子再一次放声大哭了起来。旁边几位妇女围过来对她说“妹妹,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还有孩子要照顾,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只有坚强起来,还有那么事情需要你处理,唉……”

兰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回到家,儿子在邻居怀里哭得厉害,兰兰双眼无神地接过儿子,差点没有抱住,她拖着像灌满了铅的双腿抱着儿子坐在凳子上,墙上明晃晃的玻璃货柜照出了她的样子,幽灵一般双眼呆滞空洞,围在她不远处的邻居街坊们在说着话,兰兰全都听不清楚,她脑袋全是哄哄的声音,浑身无力,怀里的儿子在一蹭一蹭的,兰兰流着泪搂着儿子。

兰兰一家再一次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中,父母一夜之间像是苍老了十岁。丈夫的丧事全由街坊邻居帮忙,街上的人一直很齐心,人多力量大,哪家有红白喜事,大家像事先约定好了一样的,各施其职,请法事先生,支帐篷,搭灶台,买菜,记账等等,处处到位,兰兰的三爸也在跑赔偿的事宜。

兰兰整日以泪洗面,看着堂前披麻戴孝跪着的女儿,低头看着怀里的儿子,儿子小小脑袋上缠着孝帕,小小的身子穿着孝衣,孩子太小,丝毫不懂母亲的悲伤,也不知道躺在冰馆里的那个人与他有什么关系,他也不会叫爸爸,只知道饿了就哭,哭了就吃,吃饱就笑,咯咯地笑,别人一逗就笑,兰兰低头看着儿子,看着看着她脑袋就一晃,像是有一双大手猛得拍在她头顶,她眼前就会突地一黑,但瞬间又亮开了,然后她又悲从中来,浑身发着抖,心里急速地涌上来一阵堵,一堵墙似的堵在她胸口,快要喘不过来气了,于是她张大嘴巴大口地喘着气,怀里的儿子不舒服似地蹭了蹭,嘴里嗯嗯着,兰兰一把抱着儿子又大哭起来,旁边站着的一群人又陪她掉了好一阵眼泪。

丈夫出殡那天,她已经熬了几个通宵了,整个人不成人形了,旁边有人脚跟脚地跟着她,怕她出意外,她平静地整理着乱糟糟的东西,机械地招呼这里安排那里,丈夫最后盖棺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了,整个人扑倒棺材上,旁边的人赶紧试图拉开她,她大声地哭喊着“让我再看一眼!让我再看一眼! ”

盖棺材的人停下来了,大家抹着眼泪看着她,她跪在棺材边,看着丈夫熟悉的面容,流着眼泪半是不舍半是哀怨地说“你就走了哦,你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哦……”良久她站了起来,退到一边,幽幽地抱起了儿子进屋了。

街上又恢复了平静。

家里的日子也平静地过着,虽说平日家里是兰兰当家,可丈夫的突然离世彻底打乱了节奏,兰兰失去了支撑,但她丝毫不敢松懈,儿子还那么小,三个孩子等着她抚养,她一天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忙得像陀螺团团转,白天她还能忍住,可是到了晚上,看着横七竖八跟自己睡一床的孩子们,她伤心得直掉眼泪,哭一会儿又摸摸孩子们的头和脚,盖盖被子,忙完这一切她又觉得宽慰。然后她又拿出账本开始记账,这是她的习惯,这个家靠她一个人支撑着,孩子们大小不一,用钱的日子还在后头,她既是孩子们的妈也是孩子们的爹,事无巨细都要过她的脑子,她只有靠自己,把孩子们养大。悲伤过后她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兰兰,你去找算命先生算一下没有?”隔壁的马四娘是个热心肠的女人,这天忙完了她饭馆里的生意后过来和兰兰说着话 。

“你看,两个都走了,人啊,有时候还不得不信命啊。”马四娘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兰兰表情复杂地笑了一下,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情。快到中午的时候了,家里来了客人,是她的大表哥,上次见的时候还是两年前在她丈夫办丧事的时候。

大表哥是她大姨的大儿子,她们一直有着联系,感情也挺不错,兰兰初中毕业后去他家生活了一段时间,那时候的大表哥春风得意,是当地财政局的二把手,可谓要风得风 要雨得雨,还开了一间歌舞厅,兰兰就是去歌舞厅帮忙的,兰兰在那个时候见识了大城市的繁华,知道了不同于她的乡村生活的另一种生活方式,她保持着农村女孩的纯真善良,本本分分地在舞厅里做着事,加上勤快手脚也麻利,大家都很喜欢她,特别是她的大姨,只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更是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所以兰兰对大姨一家有着深厚的感情。

大姨家三个儿子个个都帅气十足,特别是大表哥年轻有为,又英俊潇洒,可谓是事业桃花双丰收,风流倜傥的大表哥周旋在众多女人之间,对兰兰这个表妹也是青睐有加,对她很照顾,不管去哪里都带着兰兰,兰兰跟着他见了不少世面,也看着他身边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单纯的兰兰也是在那个时候隐约动了少女心,只是她把这份感情深深地埋在心里,从未表露出来过,甚至连想都没有去想过。

物极必反,盛宴必衰,大表哥终于出事了。一天清晨被一女友泼了硫酸在脸上。这是大表哥离婚后的第二个女友。当时这件事影响很大,还上了当日报纸的头条,舞厅关闭后大表哥激流勇退办了病退,总算保住了后半生的饭碗,只是从此以后,那张脸也不再帅气,脸上没有一块是好肉,满是植皮后的僵疤,大表哥完全没有了昔日的意气风发,相反地,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出事后第一次到兰兰家来在车里不愿意出来,他头趴在方向盘上对兰兰一家说“我这个样子好丑哦,不好意思出去” 那个时候大姨家的人对兰兰家来说就是贵宾,每次来兰兰一家都热情接待。

也许是同病相怜,也许是早年的情根已种,兰兰和大表哥相处比小时候更加亲密,大表哥虽然容貌被毁,但他的头脑思维依旧练达,有着都市人的敏锐和潇洒,表哥建议兰兰去考驾照,以后可以从事驾驶行业,比她现在卖鞋子收入会高很多,听到这个建议她有些动心,兰兰其实挺喜欢开车,于是她报了驾校,从此正式跨入了另一个领域,随之她的生活和情感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她隐隐有一种感觉,也意识到了表哥对她的态度有些不一样,但她没有阻止,于是一切就这样发生了,表哥表白了,年轻时深埋心底的少女心重新被挖掘了出来,兰兰冲破了世俗束缚,和表哥走到了一起。

促使兰兰下定决心的是一个算命先生的话,那先生说兰兰八字很大,克夫,要找一个比她大十岁以上的而且要带残疾的最好是有疤的才压得住她,还说兰兰脸上的胎记也要取掉。这一切表哥都具备,兰兰就这样义无反顾地为自己做了决定。她认为这是天意。

面对父母的强烈反对,兰兰说“之前都是你们做主,我一直听你们的,这命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这一次,我要自己做主。”

“你晚上睡觉看到他的脸不怕吗?”一天和同街的女人们聊天时大家这样问她。

“我总是想象他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兰兰有些尴尬但很自然地说着。她左眼下的胎记已经淡了很多,皮肤显得更白,有了爱情的滋润整个人也精神了很多。

之前的经历早就把兰兰磨砺成一个女汉子,她里里外外都是能手,随后她又考出租车驾驶证,虽然女驾驶员很累,但兰兰就像铁打的女将军,每天出车都比大多数人赚得多,大表哥有时候也出车,收车回来后就躺下看电视打游戏,不出车的时候整天躺着打游戏。兰兰每次出车回来就赶紧做饭收拾家务,她知道大表哥曾经是公子哥,又那么风光,现在她愿意包容他,她相信一切会慢慢好起来的。

兰兰是个吃苦耐劳的女人,也很会过日子,坦坦荡荡没有其他心思,大表哥只有一个儿子已经到了结婚年龄,兰兰更是忙来忙去操持着,把自己赚的钱贴进去不少,她没有想到其他的,只想到既然组成了一家人,大家就“围着一副磨儿修”把日子过好,大表哥放在她那里的工资卡她一分都没有取来用过。

兰兰就这样一门心思地操持着这个家。

“今天你大姨妈又在催我回去”,一天晚上表哥对她说。

“那你回去吧”,兰兰有些不悦地说。

大姨妈就是表哥的妈,她们生活在一起后大家没有改口,但是这两年大姨妈却变了很多,以前兰兰是侄女,她对她很好,但现在兰兰的身份是她的儿媳,情况一下子就一百八十度转弯,特别是表哥到兰兰家,虽说每次呆一段时间后就被喊回去了,可是兰兰牛郎织女的生活依然没有让老太太满意,她不依不饶,有时候甚至破口大骂,说她儿子不管她的死活。

大表哥又提着包回他的老家去了,兰兰苦笑着感觉自己这里就像一间旅馆一样,刚开始他走十天半月就回来,兰兰不说什么,理解他,还让他理解多照顾大姨妈,毕竟年龄大了,可是渐渐地他回老家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一呆就是两三个月,愁云慢慢爬上了兰兰的脸。

后来出租车公司下达指标要增二十多辆车,可以自己买车,兰兰动了心思,她也想结束牛郎织女的生活,想到表哥在两个家跑来跑去,如果买下一辆车的话就可以多一笔收入,而且表哥回老家的时候她也可以一同回去,回去的日子可以照样收租金,这样就保证了经济的来源,兰兰这样打定主意后就开始找表哥商量筹钱,但表哥显然没有她这样上心,直接说借不到钱,兰兰渐渐感到很吃力,尤其是看到他呆了几天后就又走了,兰兰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生活把兰兰逼成了一个要强的女人,一直以来她都做着自己的主,这次她看准的事情依然不放弃。出租车最后还是买了,是和同街的一位知根知底的跟她同龄的人合伙买的,她们以姐弟相称,这样兰兰既是车主也是司机了,她依旧拼命地跑车,她想着等把欠下的债还了压力就没有那么大了,至少为将来铺好了路。

表哥两个月后又回来了,说回来是帮她打工的,每天照例提着茶杯抽着软中华出车,回来照例躺下玩游戏,交出来的钱比“板板费”多那么一点点,有时候只交板板费那么多,兰兰心里不是滋味,这样离心离德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我出事了”,这是大表哥的成都腔。跑了一个月的车又回他老家避暑去了。这天晚上他给兰兰打来一个电话。

在兰兰的再三追问下得知,他和其他人出去旅游半路把别人的车撞了,他全责,对方死了。兰兰知道她说的其他人是女人,她太了解他了,她以为他已经毁了容了会改变,不会像以前那样风流,终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黯然说不出话来。一起帮他处理完了事情之后,兰兰冷静地提出了分手。表哥不答应,不承认,咆哮着。

没有女人能忍受自己的爱人背叛,兰兰也不例外,痤疮只有彻底化脓才能连根拔除,或许兰兰就是在等痤疮最后的白脓。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一别两宽,相忘于江湖。

兰兰依旧像男人一样拼命赚钱,每天早出晚归跟着车轮滚动,家里一个高中生,一个初中生,一个小学生,阶梯式的等着她拿钱,以后用钱的日子更多,兰兰就像拧紧的发条,一刻都不能停下。

日子有了信念就有奔头。大女儿大学毕业开始参加工作了,二女儿也即将毕业,儿子也初二了。

这时兰兰她们车队已经重新组建了自己的运输公司,是配合维权一起组建的,整件事情发酵形势越来越严重,兰兰各方面筹钱周旋,上庭,找资料,举报信投了不下一千封,可谓举步维艰“路虽难,行者必达。”兰兰一直这样告诉自己。好在最艰难的时候熬过去了,她的维权已经胜诉,运输公司事宜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大家都做着最后的拼搏准备。

兰兰过完了生日开庭结束后去了妹妹家,好不容易可以暂时休整一下,她想去一起练一下瑜伽。

“你还没有去医院检查吗?”她一进门妹妹就看着她的眼睛问她。

最近一段时间妹妹发现她的右眼不太对劲,眼珠往下眼睑靠近了许多,导致上眼睑与眼珠之间距离拉开了,兰兰忙着一直拖着没有在意,今天她倒是想起来了,赶紧对着镜子看了一下,然后说“我明天就去医院检查一下”

第二天兰兰去了区医院,挂号拍片抽血一样都没有落下。结果出来那天兰兰拿着报告去找医生,医生看后建议她到市级医院再检查一下,也没有说具体是什么病,模棱两可的,她隐隐约约有些不安,于是她当天就赶往市里。

到了结果出来那天,兰兰小心翼翼地往后面的诊断结果处看去,当看到了最后的诊断 “甲状腺癌”时。她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整个身子像掉进了冰窟窿一样,她突然胸口喘不上气,赶紧用手使劲捶了一下胸口,她在长椅上坐了很久,然后机械地朝医生的办公室走去。

回家的路上,兰兰握着方向盘的手发抖,她的脚也发抖,踩油门都费劲,她耳边回响起医生的话“......你这个病是不幸中的万幸,做了手术后还是比较乐观,复发率不高,10年的复发率为3%......”

“也没有什么,孩子们已经长大了。”她喃喃自语,又像是安慰自己 “ 弟弟小一点,我还有点时间,就算我有个三长两短,姐姐们也会照顾弟弟的......”她就这样边自言自语边盯着前方。

回到家,兰兰抖着手打开门,家里空荡荡的,她缓缓地坐到沙发上,眼睛木纳地盯着白白的墙壁,家里静得出奇,墙上的挂钟哒哒地走着,空气似乎都向她挤压过来导致她呼吸有些困难,她忍着快要掉下来的眼泪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一杯水喝下去她恢复了一些神志,然后她开始打电话给妹妹......

兰兰的手术是在三天后。她在家转着圈想着自己还有一些什么事情没有处理完,然后打电话又交代了一些事情,忙完后她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她想一直忙着,可以转移注意力,这样自己才像一个正常的人。

“在家吗?我马上上楼。”电话响了,是她的合伙人,电视柜上还放着过生日时他送的花,兰兰知道他的心意,但她一直避而不谈。

“钱我会自己赚,事情我自己会解决,饭我自己会煮,衣服我自己会洗。” 兰兰早已心灰意冷,总是在心里对自己说。

兰兰打开门,他进了屋没有说话,看到茶几上一沓检查单,就拿起来一页一页地翻看,兰兰没有作声,就静静地坐着,她突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害怕了。

看完后,他扭头看着兰兰轻轻说了句“治就行了,我跟你一起去。”

她的嘴唇轻轻抖了一下,那种泰山压顶的感觉突然减轻了许多。然后他走到阳台抽烟去了。这个个子不高还小她两个月的男人此刻站在阳台上就像一根定海深针一样,兰兰突然平静了许多。

约定的手术时间到了,很早兰兰就收拾好了东西,他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兰兰打开副驾驶的门迟疑了一下坐了上去,开了那么多年车,她很少坐副驾驶,那个座位对她来说是一种奢侈,她好像天生就应该坐在方向盘前面,往左往右都要靠她自己掌握手里的方向盘。兰兰装着不经意地用余光瞟了一眼开车的男人,他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眼睛平视着前方,紧抿的嘴巴让他的侧面轮廓隐隐透出一种男人专属的刚毅,兰兰整个人松弛了下来,靠在靠背上,闭上了眼睛,那滴自己生病以来一直忍着的泪终于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人生,就是一场自渡。”她想起了这样一句话。

良久,她睁开眼睛,打开了一丝车窗,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这时,太阳已经升起,光芒万丈,视野开阔起来,远处的山也清晰明朗,兰兰的心突然也明亮起来:

“渡过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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