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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今年60了，眨眼成了一个老年人。我觉得时间过得太快，是从父亲的脸上得来的结论，五十多岁时的他，我还觉得父亲正值壮年，有无数可能，可以做许多事。

可是一过60，我就发现，父亲真的老了，本来后背挺直的，如今弯了下去；本来肚腩上还有肉的，如今也瘦下去了；脸上本来还饱满的，如今凹陷下去了；本来头发还是黑色占大多数，如今，早已被白色霸占。他的老人相就出来了。

我常居深圳，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去。春节遇上疫情，回不去，熬到三月底实在忍不住了，回去一趟，发现父亲，身体大不如从前。

由于太过操劳，他经常小感冒。我给他带去高丽参，炖了给他吃，他说没什么效果，大概虚不受补吧，而我母亲吃了则说上火。

随着年岁的渐长，我才渐渐意识到，女儿与父母之间，是一场渐行渐远的修行，而我能够表达我的爱，也就只剩下有限的金钱和时间了。

我有自己的家庭和工作，经常陪伴在父亲身边，那是不大可能的，报答父母，陪伴和金钱总有一个要在路上。所以，我更加努力地赚钱。

自我懂事起，我就知道，父亲不善言辞，可我知道他爱我。

在我13岁的时候，已经逐渐产生对金钱的渴望，总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证明自己长大了。跟着村里其他的大姐姐，一起去工厂打暑假工，晚上加班到很晚才回家。

我事先没有告知过父亲，就自己报名了。父亲知道后，骑着单车去工厂里找我，将我接回家。

20年前的路灯稀稀疏疏，不像现在那样通亮，父亲低着头推着单车上坡，我跟在后面，见他一言不发。我想，父亲一定是生气了。

但父亲总是这样，他生气了不打我也不骂我，总是沉默，我能在沉默中感受到他的情绪，他的关心，他的爱护，他的自责。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太好，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太想证明自己能干了，也就间接的刺激了父亲的自尊心。

我想，他的内心一定是愧疚的：我是多么无能啊，我的养家能力是不是太差了，才会让这么小的女儿就出去打工，别人会怎么看我？

但这种行为，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第一次打暑假工就这样失败了。后来长大了几岁，我又去打暑假工，离家也近，父亲也就不管了。

我父亲不爱说话，让人看起来很严肃，所以，我跟他也就不像别的父女那样，整天乐呵呵的，女儿会跟父亲撒娇。在我的记忆里，我从未跟父亲撒过娇，我也不知道怎么撒娇。

但我知道，父亲只是不善表达，他用他独特的方式爱护着我这个小女儿。

高中毕业后，同学们组织去KTV里唱歌聚会，同学们玩得尽兴，都没有打算散场的意思。已经半夜十二点多了，同学们都不想走。我有些不安，又不敢自己走。

这时候，父亲打了我的电话，来接我回家。

那时候的父亲，不再是骑单车，而是骑摩托车了。我父亲骑着摩托车，穿着短衬衫，脚上穿着拖鞋的形象，一直被同学们嘲笑。十几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可我从未觉得父亲的形象有什么对不住别人的地方，相反，我觉得父亲是那样伟岸，那样亲切。

一路上，父亲依然是沉默的，一言不发的，就好像时光回到13岁那年的晚上，骑着单车来接我一样。

他还是不对我发表一句批评或者不满的话，可我知道，他生气了，不喜欢我玩到这么晚还不回家。他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我，那一次同学聚会，我是第一个离场的人。

长期在父亲“沉默”的教育下，我形成了守规矩，善于察言观色的敏感性格，只要看一看别人的表情，就知道他是喜是怒。

可这种“沉默”的爱既带给优点，也带给我缺点，我也不善于言辞，性格内向，时常不知道什么时候说的话，就得罪了人。

可我又极力去挣扎，不想像父亲那样，总是隐忍，总是将自己的情绪默默的消化，那只会让我的心理负担越来越重。所以，当我忍不住的时候，我就会回击别人，这也让我无意中得罪了别人。

直到我渐渐长大，我才领悟到，情绪是要及时处理的，爱是要及时表达的。情绪处理的方式，我一部分继承了父亲的方式：隐忍，一部分又用自己的方式处理掉，尽力让自己活得更轻松更快乐。

父亲爱我，我知道，小的时候，我不知道如何也没有能力去表达我的爱，或许只能用好成绩，听话，替父亲做一些简单的事来表达我的爱，表达我的孝顺之心。

大学毕业后，身上没有钱，吃住还是在亲戚家，恰好父亲又失业了，我自尊心特别强，觉得毕业了就不能再向家里要钱，给家里增加负担。

为了生存，找了一份非常不适合的工作，压力特别大，我根本没有绘画功底，不适合干设计，可偏找了一个画图纸的工作。

我第一次向父亲表达我的压力，几乎哭着说：“爸，我干不了！我很难受！”

父亲很温和地说：“干不了那就不干，慢慢找其他的工作吧。”

那时候，我才体会到，父亲一直都很支持我，站在我身后看着我成长，只是从未用语言去表达。

等我成家立业了再回去的时候，他又忙着杀鸡杀鸭，要给我做最好吃的家乡菜，说话办事，对我极其客气，我反倒不习惯了。

我能有今天，少不了父亲一路的栽培和保护，他没有让我中途辍学，没有听信一些亲戚的馊主意“女孩子上到初中毕业就可以”，他坚信我能成才。

如今我可以回报父亲时，却发现他老了。

在我看来，晚年的父亲，比青壮年的时候更累。日夜照看两个幼年的孙女，还要教育上小学的大孙女，性格非常叛逆，总是不听管教，父亲很是头疼。

父亲总是拿我来当榜样，教育大侄女，告诉她什么叫做“书中自有黄金屋”。我想，现在的我，应该是活成了父亲的骄傲，他的内心应该觉得，此生煎熬，培养出一个“拿得出手”的孩子，再苦再累也值得。

而我回报父亲，依然不那么轻易地说出“爱”，只是会用金钱和物质，去报答他，时不时关心他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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