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用种很旁观者的视角写这一则故事,可我做不到,事情的真实永远不能让人视而不见,从头到尾的想起总是觉得毛骨悚然,悲伤难抑。
我的姨姥爷瘫在自家院子里的黄土地上,院子周遭长满了齐腰身的杂草,他刚刚从门前的台阶跌落,磕破了额头,猩红的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疼的他呲牙咧嘴的,下意识去用满是污垢的手挠,不多一会脸上耳朵里占满了血渍,结了一层又厚又黑的血痂。我的姨奶奶瘫坐在门槛上,肮脏腥臭的地面沾着她的衣服也毫不在乎,她看着自家的老头再一次满头的血,先是咒骂又是埋怨,接着眼里忍不住的掉泪,而她几乎没有擦掉眼泪的力气。血滴滴答答的流了好几个小时,一大摊的血漫开,院子寂静无声,破烂的大木门无声的关着,姨奶奶孱弱的求救的声从门缝里挤出来,一头栽进门前奔流的小溪。
三十年前,那时我姨姥爷精瘦矮小的身体充满了力气,白天跟着村里的建筑队打工,晚上拿着一把砍刀去山里看坡,闲暇时间去山上刨一颗颗值钱的中草药,放在烈好日下烘烘晒干,装进麻袋走一天的路卖给城里的中医。我的姨奶奶个头壮实,做的一手好菜,也是整理庄稼的一把能手,村里的懒娘们还没睡醒呢,我的姨奶奶就已经踏着清晨的露珠上坡,从天蒙蒙亮不停歇干到看不到人影,地里粮食产量一年比一年丰硕,扔进罐子里的钱也越来越重。
俩人干活,攒钱,从结婚时住的小塌房搬到大草房,不多时日干脆把草房子推倒在原地盖了气派的五间大瓦房,陆陆续续的把侧房大门也都添进去,准备给将来给儿子做洞房。
两口子日子过的滋润自然瞧不起周围不争气的穷亲戚,斤斤计较的同时有便宜就赚绝不吃亏的想法让他们和邻里关系紧张。随着年龄增大那种吝啬的思想变得变本加厉。
姨姥爷五十多岁的时候就已经不能跟着建筑队打零工了,只能收拾庄稼放几只羊,老人一闲下来就不知道该干点啥,关于他的坏名声是这时候远扬的,先是把自家的羊赶到别的庄稼地里吃了饱,又是摘了人家刚刚成熟的桃子,要不就是玉米熟了偷摘几只放满满的一篮子顺便盖上草挑回家。像极了巴尔扎特笔下的高老头,抠抠索索,村里上的人明着暗着骂也不在意。姨奶奶和邻里关系也处的不好,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摩擦,因为一只鸡跑到她家门口偷食吃就可以站在大街上指名道姓骂半天。他们不顾廉耻的做这些这些被人唾骂的小事,周围的人都得罪个遍,邻里邻居的谁不都是为了以后能够相互照应,他们觉得自己有钱,指望自己的孩子将来养老。
家里只有两个孩子。
我的姨奶奶生的头胎是一个闺女,当时我姨姥爷被接生婆撵出来靠在泛黄的土墙一口一口咂着自家烧的烟叶,不多一会传来婴儿哇哇的哭声,跑进去是个女娃,闷闷不乐扛着铁戍给人家盖屋去了,一天没回家。生第二胎的时候姨姥爷在外面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不停的在门前搓手上的灰泥,揉成一条一条的。姨姥爷曾经心疼的把一块钱塞给一个戴墨镜走直线的瞎子,这个算命先生说准是个男娃。从早上折腾到太阳偏西,等一个大胖小子出来的时候姨姥爷高兴的合不拢嘴,亲自包过年吃的饺子,还给姨奶奶从县城里提回来一袋子珍贵的红糖。
姨奶奶生完大出血,晕了过去,从此以后我的姨奶奶再也生不出娃了。
姨姥爷还在建筑队干活里的时候,曾做了个梦,梦见一修好的新坟,他坐在坟前醉醺醺喝酒,坟前的火烧的都是真钱,而他一点也不心疼。第二天晌午正在给人家砌墙呢,大闺女喝农药死了,只因买衣服的钱太少,赌气喝药,药性太毒没抢救过来。家里大闺女去世不多久领养了一漂亮女孩,等这女孩长大了去婶子家的理发店帮忙,她婶子得罪了人想要她的命,没曾想二闺女无辜成了替罪羊。两个闺女的去世让两个老人的生了白发的同时对儿子更加溺爱。
剩下了唯一的儿子,继承了我姨奶奶高大的身材又从姨姥爷那里学来了精明,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同时肚子里满是自负,说话尖酸刻薄,做过不少坏事,走的全是弯路。他先是在村后的柏油路上卖汽车配件赔了,又从家里要钱买了一辆拖拉机,没挣着钱。又理直气壮的从我 姨姥爷那里要钱去学了三年医,这时候和村里的小学老师结了婚,有了一个男孩,学习后在他原先卖配件的一屋子里当起了医生。没过多久开始赌博,稍有不顺手对媳妇一顿暴揍,儿子七岁的时候离了婚,赌瘾越来越大,老人家仅有的积蓄被他要走还不算拖拉机输掉,开医生的店不久也关了。后来就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曾领回家一个女人,俩人家里简单举行结婚仪式,半年后女方消失不见。
原本还不错的家就一点点垮掉,像当时修的气派的五间气派大瓦房,墙体破落,院子里也满是杂草。姨奶奶和姨姥爷几乎是同时瘫痪,患有脑血栓,只能在院子里爬来爬去,而家里的钱都被唯一的儿子败光,掏空,我的姨奶奶还患有偏风湿头痛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没钱去医院只能在家苦熬,一熬就已三年多了。
三年里,儿子好不容易在村子后面的柏油路上勉强盖起来了二层楼房,欠了一屁股债。平时去建筑公司打工,晚上要赌博要么睡觉,偶尔回去瓦房里照顾一下爹娘,顶多半个小时就离开。显然两个老人已是他的累赘。
姨奶奶的求救声终于在天擦黑的时候被邻居听见了,都不情愿的进去看一眼,被眼前凄惨的场面吓了一跳,赶紧打电话给他们的儿子就散去。
“干什么这是,一天天的添乱,你看看把头磕的,流这么多血怎么没有把你流死”他们的儿子进来就冷嘲热讽,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查看伤口是毛细血管破裂,拿出以前看病的工具,把姨姥爷的伤口用酒精擦拭干净,没有麻醉剂他也不管,缝疤的钩针刺穿血淋淋的肉,血突突的又冒了出来,当冰冷的的针头再次穿过额头上的肉的时候,姨姥爷又疼的龇牙咧嘴的,满脸狰狞,一动也不敢动。
姨奶奶无助的坐在门槛上,眼角的泪在大滴大滴的滚落。
“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丢人现眼”临走时又撂下难听的话。
入夜他们的儿子躲瘟疫一样回到二层小楼,里面草草装修了一下,没有几件家具,他厌恶的把身上的衣服脱掉,皱着眉头走进浴室,拧开开关,温热的水从花洒里迸溅出来。窗外乌云聚集,月夜像是被泼了一碗浓墨,不一会雨点霹雳啪啦压在破落的瓦片上,落在深草里,房子在雨中摇摇欲坠,俩老人安然深睡,一声惊雷从虚空猝不及防炸开,姨奶奶骤然惊醒,眼里散发着幽蓝色的光,她不自觉的颤抖起来,无力的拉一下棉毯,紧紧握住老头早已冰冷满是老茧的手,像出生时那样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