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是我的同学,伊人长的不是绝色,但绝对是气质美女。微陷的眼窝,挺秀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巴。说话未见过大声,唱歌未见过跑调,还在校园时,后面就粉丝无数。众粉丝正处在变声期,个个嘎着嗓子,红头涨脸的样子很容易让我想起那些互相掐架的小公鸡。
初中毕业的那年暑假,在家闲来无事,她自告奋勇要当教练。要教我学骑自行车。因为每次出去玩都是她用自行车载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暗想,不知道我的底细呢,从小学三年级我就在打谷场里开始学自行车,学到现在的结果是一上路我就拿自行车当拐棍使。
当教练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特别是教那些贪生怕死的学生。我怕摔怕疼怕丢丑。那次在路上她在后面扶了一会,然后放手让我骑,我歪歪扭扭地走了没几步,就人仰车翻,滚了几个跟头后,我爬起来,顾不得看身上的伤,迅速调整好姿势,蹲在路边装做看客,看她吃力地把我的车子扶起来,把前轮夹在两腿间纠正车把,然后很捧场的说,骑得不错,再来一遍。
后来,当我无比熟练的骑着自行车穿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时,就会非常的想念鸿。那时她已经在一个海滨城市读中专,而我读了本地的一个职业学校。她给我的信里总是描述那个城市,春天里的樱花绚烂得如某个明星的绯闻,秋日的枫叶像是大醉而归的美妇人。那份超然的心境让我怀疑她不是去求学,而是去了疗养院度假。
四年后,她分配回了家乡的城市。在一家国营企业里做质检员,那双写惯了风花雪月的手,现在正夜以继日地抚摸着一双双大大小小的胶鞋。单位里复杂的人际关系让她不堪重负,她很长时间不能适应。倒班的时候她就跑到我的单位,坐在我面前,依然是很轻柔的语调,讲述着工作上的不如意。一日,我忽然对她说,找个好人,嫁了吧。她沉吟良久说,我不想再重复这样的生活了。我说,那是,灰姑娘最后不就嫁给王子了吗?
几次相亲之后,在别人眼中的优良品种,在她眼里却成了无法容忍的沙子,如甲男,皮肤怎么那么黑啊?太农民了。乙男,牙齿太稀了,不是缺钙吧?丙男,才26?怎么长的跟62似的?丁男,好是好,就是不好说话,以后过日子不得闷死?我和老公是自由恋爱结成的正果,眼见得她有滋有味的这一番折腾,才知道错过了相亲这个程序真是令人遗憾。
于是,相亲暂告一段落,她继续来我办公室做客,久而久之,在我单位就混了个脸熟。她整天窈窈窕窕的从大门口飘过,害得我同事惊泓一瞥间,相思病顿生。把一个八尺的汉子折磨的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整天恨不能像个木耳似的生在大门口,不错眼珠的看她如一片闲云般飘来又飘去。
终于在我的撮合下,这片闲云要落入凡间了。我的同事每天把个小脸刮得溜光水滑,见了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也笑得慈悲为怀的弥勒佛样。鸿也不再是我的座上客,她现在坐在我同事的自行车后架上,一脸幸福的压马路。
一日早晨,我惊异的看到同事站在我面前,满脸的胡子,像一株长势旺盛的仙人掌。他几乎要哭的说,他和鸿分手了。原因是昨晚散步时,鸿突然和他很疏远,他问为什么,鸿说要和他保持距离,万一让她男朋友看到,容易发生误会。我说,等等,什么?她男朋友?那你是谁?同事说,我都不知道我是谁,我这是谈恋爱吗?这简直是做贼!她把我当成什么了?那么老实的一个男人啊,竟然哽咽了。
我找到鸿质问她为什么这样伤害人家,鸿竟然轻描淡写地说,他的工作不是很理想,家在农村。以后恐怕会有麻烦。最近有一个同学正在追她,她答应人家了。我气极,我平时语速很快的,但那天我一字一句的慢慢的对她说,鸿,我同事人品非常好,所以我把他介绍给你,我是你的朋友,我绝对不会害你。他还年轻,你敢说他能干一辈子保卫?咱们现实一点说,他在事业单位有事业编制,你单位不景气他都不嫌,这样的人你到哪里找去?离开他,你会后悔的!!
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们断了联系。我的同事整天埋头苦读,准备考公务员。每次我见到他都感到很内疚,他平静下来后,对我说,希望鸿能过的幸福。
半年之后,鸿忽然来了。她说算着我同事不值班的日子来的。我诧异,这么长时间了她竟还记得他值班的次序。她轻轻的问我,他怎么样了?我反问她你怎么样了?她说早就散了,那个人太市侩,太会算计。我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我等着她说明来意。她问他现在怎么样了?我说人家很好啊,正准备考公务员呢。她突然很急的问我,我想和他重新开始,你说好不好?我说,好啊,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喜糖,说,吃吧,这是他让我带给你的。鸿刹那间面如死灰,沉默良久,起身走了。我站在窗前看她纤细单薄的身子越走越远,心底是止不住的忧伤,有些东西,一旦错过,终生错过啊。
后来我生了女儿,与鸿的关系渐渐的疏远了。在我女儿两岁时,她来到家里,为孩子买了很多东西,抱着女儿亲个不停。我看着她逐渐憔悴的容颜,什么也没问。倒是她问我同事现在如何,我说,女儿上幼儿园了,妻子是教师。他今年考了公务员,马上就要走了。鸿的眼神让我不忍去正视,她说,有人给介绍了一个离婚男人,比他大八岁。她答应了。这个月就要结婚。我说,你疯了吗?为什么要选择一个离婚的男人?她苦笑,说我快三十岁了,我等不起了,家里也不是长久之地,要听父母的唠叨,看弟媳的白眼。我和他才认识没有一个月。她顿了顿,把头低下小声说,他还有一个七岁的女儿。女人嫁谁不是一辈子,总算找个人给家里一个交代了。
喝喜酒的那天晚上,我把红包放在她手上,然后就离去了。她站在酒店门口,着一袭红色的裙子,攥着我的手让我进去,看我执意要走也没勉强。我在心里说,鸿,你一定要幸福。
再见到她时,已是多年之后。她比以前胖了些,她欣喜的看着我,说我还是留短发好看。问及她的生活,她只是苦笑。说结婚七年了,一直没有自己的房子,和公婆、小叔子一家住在一起。结婚的时候,都没买家具,只因为婆婆说原来那套就很好,没必要买新的。于是她用的一切都是他前妻留下来的。整个新房里充满了他前妻的气息和印记。自己明明是明媒正娶的准新娘,但那感觉却像被处理的二手货。他的前妻和婆婆的关系很好,所以婆婆一直不喜欢她。前妻的女儿在爷爷奶奶的灌输下,真把自己当成了后娘手里的小白菜,时时刻刻的提防她。稍不如意就给她妈妈打电话,在电话里添油加醋的控诉鸿,然后,那个女人再把电话打给她前夫,这个东北女人,性子非常泼辣,骂人都能骂得嘎蹦脆。我说,他对你好吗?鸿说,他的心里没有我,他依然爱着她。当初女人嫌男人没本事才离开他。离婚不是男人愿意的。鸿说,那个女人非常漂亮,妖精似的漂亮。我说,你的儿子好吗?鸿的眼睛亮了,她掏出手机,让我听她儿子唱的儿歌。孩子稚嫩的声音在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鸿,侧着脸,听得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