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我记得

沉沉的夜


1.

在昏迷了两天之后,吕梦格在采尔马特小镇上的一家医院里渐渐苏醒过来。

“梦格,你醒了吗?”

吕梦格听见妈妈的声音,艰难地睁开了双眼。视线一开始有些模糊,但渐渐好了。明亮干净的房间,白色的墙壁,天蓝色的窗帘。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方。

在看清周遭的一切之后,她依然感到头昏昏沉沉的。

“梦格,你终于醒了。吓死我和你父亲了。”

梦格看见父母两人在自己的病床前一左一右的站着,眼神焦虑而关切。看到自己醒来,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嗯……妈妈,我怎么了?”

“你不记得了吗?你在滑雪的时候出了意外,下缆车的时候一脚踏空,从山上摔了下去。”

“我好像有印象。”“那……是不是还有别人?”沉默了一会梦格揉着太阳穴问。

“好像有一个。不知道为什么跟你一起滑下了山。”妈妈说道。

“他也在医院吗?我去看看。”梦格说着就要下床。

“不用了。那个男孩没什么大碍。昨天晚上就办了离院手续走了。”爸爸的声音响起。

“走了?”

2.

梦格被父母送回纽约之后,他们二人也迅速离开瑞士回到了香港。

放寒假的时候,梦格跟父母提出要去瑞士滑雪,还必须是自己一个人去。父母尽管十分的不放心,但拗不过她信誓旦旦的保证与小女孩的撒娇,就让她去了。没想到,结果却真的出了意外。

是在伯尔尼的一家餐馆里,她遇上郝卫的。他们都是独自一人在国外旅行的东方人,很容易被一眼辨认出来,也很方便互相打个招呼。

郝卫走上前说:“Miss, Would you mind if I sit here?”

梦格笑了笑,说:“我是中国人,你呢?”

郝卫也笑了,坐下来说:“我也是。”

二人就这么结识了。

郝卫说自己快毕业了,就任性了一回,去马特洪峰滑场雪,就算是当做自己的毕业旅行了。

梦格问他在哪念的大学,他随口答在香港。

“好巧,我父亲的公司也在香港。”

梦格凝视了郝卫很久,又缓缓说道:“你知道吗,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谁?”

“一个故人。”

瑞士的旅行,梦格是自驾,郝卫是乘车。认识了之后知道两人的目的地是同一处,梦格索性邀请郝卫坐自己的车。郝卫犹豫了片刻,就答应了。但他还是忍不住问她:“那么放心我,不怕我是坏人吗?”

梦格噗嗤一声笑了,说:“没事,我练过跆拳道。”一脸玩味的表情看着他。

郝卫一米八的身高,穿着休闲外套,牛仔裤。理着干净清爽的发型,一个典型好青年的模样,梦格怎么看他也不像他口中的坏人。况且在异国他乡,能遇见一个合得来的人结伴旅行,真是件需要缘分的事。

他们边走边玩,没过两天,车就开到了阿尔卑斯山脚下。采尔马特是个“无汽车城”,梦格只好把车停在山下,然后与郝卫坐火车上去。这是一座建在半山腰上的小镇,再加上没有汽车行驶,所以空气十分的清新。

抵达之后,两人打算先在城内随便逛一逛,然后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坐缆车上山。

在小路上散步的时候,郝卫问梦格:“冷吗?”

“有一点。”她说着忍不住搓了搓自己手。

“虽然冷,但空气好。感觉很久没有置身于这么清透的空气之中了。纽约与香港一样,都是个拥挤而热闹的城市。”

“你居住在纽约吗?”

“对。在那念大学。”梦格这么答到。

“来之前,看过照片。这个小镇夜晚的照片。远处的天空是浅紫色的,近处的是深蓝色,群山之下掩映着一片白雪皑皑的屋顶。昏黄的灯光从一家又一家的窗户里散发出来,很美。”

“所以你才被吸引,来到这里吗?”梦格看着郝卫问。

“也不是。来这里,是因为,一个人。”

“呵。”不知为什么,梦格听了,语气突然变得低落起来。

“怎么了?”

“你不觉得自己的故事很老土吗?”“为一个人,去一个地方。”

郝卫听她这么说,只是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而梦格自己却面露忧伤的神色,望向雪山的方向。

他们早早地回到住的地方,各自回屋。

七点多的时候,梦格敲了敲郝卫的房门。她睡不着,想找他说会话。

郝卫开门,问她:“有事吗?”

“没事,就是想找你聊一会。你在干什么呢?”说着她走了进去。她惊讶地发现地上摊着许多铅彩笔和画纸,画纸上画着一个女孩。她朝他神秘地一笑,捡起那画纸。

一个短发女孩,单眼皮,打着耳钉,眼神不知正望向何方。气质很好。

梦格问他:“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女孩吗?为了她,才来到这?”

她在地上盘起腿,坐了下来。

接着说:“说说你们的故事吧,我最爱听故事了。”

郝卫看着她那毫不客气地模样,知道似乎也拒绝不了了。他倒了两杯水,丢了两个茶包进去,端着走到梦格对面,递给她一杯,自己端着另一杯也坐在了地上,将腿盘起。

“你当真要听这老土的故事?”

“废话,我都坐下来摆好阵仗了。”

“那你先把画纸给我,我画完再说。”

他很快就把剩下的部分完成了,但他却说:“你先闭着眼眯会,我也给你画张,画好之后你要是满意的话我们再讲故事可好?”

在见证了郝卫画画的功夫之后,梦格也确实有这个想法,当即答到:“那好。”虽没想到他会想要画自己闭眼的模样。

却觉得这一幕曾经好像在哪里发生过。

她轻轻把眼闭上,似打禅一般背靠着床坐在他对面。他拿起画笔刷刷刷地点点描摹了起来。

可是没过一会,梦格就半睁着眼撒娇似地嚷嚷道:“不行不行,我困了。”说着就一咕噜爬上了他的床,把被子拽着裹到自己身上之后又说:“我先睡了,待会你要睡的时候去我屋睡就行了。”

郝卫无言,只是继续看着她的面孔画画。

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梦格便早早醒了过来。醒来发现郝卫抱着画本靠着墙坐着睡着了,眉头都是皱着的。她一时觉得好笑。那么大个男生了,竟不知该如何好好休息,如何好好照顾自己。

她下床,伸出手推了推他。他醒来,看着她。

一时间两人目光汇到了一起,空气显得微微有些尴尬。

梦格抽回自己的手,说:“你快回床上再睡会吧。都是我害你一夜没好好休息。”

郝卫嘴角动了动嘴角,没有多说什么。

梦格快速走回自己的屋子,啪地关上了门。闭上眼,又回想起了刚才的场景,心里猛然间感到一阵难过。忍不住又问了自己,为什么,要与这个陌生人一同旅行。

而这个男生,也只是跟他长得有那么一点点像罢了,眉眼之间。

并不真的是他啊。

不是他的景宏哥哥。

3.

景宏毕竟已经走了很多年了。正是他的离去,自己才离开了香港,离开那个充满他们回忆的地方。

景宏是广州人,父亲在香港为梦格的父亲当司机。他也从小被父亲带着住在吕家大院里。

景宏与梦格同岁,但大她一月。两个孩子从小就能玩到一起,一直互相伴随着长大。梦格一直称呼景宏为哥哥。她说,自己喜欢这么叫他。而他心中也是喜欢听她这么称呼自己的。

香港很少下雪,正值少女时期的梦格每次在电视里看到大雪纷飞的场景都十分的羡慕。一次正当梦格又感叹到时候,景宏停下手中的画笔,对她说:“梦格,以后我带你去滑雪吧。去阿尔卑斯山上滑。据说那里有个小镇叫采尔马特,可美了。”

“你怎么知道的?”

“美术老师曾经跟我们提到过,还让我们画过。她用文字描述,让我们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来画,看看最后谁会与她手中的照片最像。”

“结果是你的?”

“那当然。”

“吹牛。”梦格假装嫌弃的模样说道。

“吕梦格,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景宏显示出略微生气的模样。

梦格示弱,用一种撒娇同时带着抱歉的语气说:“好啦好啦,我知道景宏哥哥你最厉害了。”

景宏这才心满意足的重新拿起画笔,画纸上是坐在钢琴边上的女孩。

“景宏哥哥,你长大想做什么?”梦格突然又问。

“画家。”

“那么巧,我也想成为一名艺术家呢。”

“什么家?”

“钢琴家呀,要不然我每天那么辛苦的练琴是为什么。”

“我以为是你父母逼你的呢。”

“他们会逼我吗?”“他们,根本管不了我。”“我长大了,我是自由的。”

说这话的时候,梦格不过十五岁。

她偶尔也会与景宏闹别扭。

一天,梦格带了一男一女来到家里。他们的打扮,明显不是学生。男生染着黄色的头发,一只耳朵戴着三个耳钉。女生看起来,与那个男的混的圈子无异。景宏去找梦格时,却看到那个男的给梦点烟。

景宏看到这一幕时,脑海似乎快要爆炸。他一下子冲进去,跟男生扭打了起来,却被梦格拦住了。

她问他:“你干嘛?”

“我干嘛?吕梦格,我还想问你干嘛呢?”

“我的事我爸妈都管不了,什么时候又轮得到你管。”

前一天晚上跟母亲吵了一架的梦格似乎心情很糟,把火全都撒到了景宏身上。

“好,我不管,只要你答应我让他们出你家大门,并且以后不再跟他们来往,我就不管。”

“我要是说不呢?”

“那就我走。”

“不好意思,我还真的不稀罕。景宏哥哥,慢走,不送。”

景宏一时之间气极了,竟真的离开了吕家大门。

当梦格再一次出现在景宏眼前之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她堵在他放学必经的小巷口,背着书包,眼睛红肿。刚开口说了一个字:“景……”就说不下去,将头转过去,不让景宏看见自己快要留下的泪水。

景宏有点冷地看着她。见她不说话,推开她就准备继续往同学家里走。

梦格却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一直都那么骄傲,何曾为了任何一个人低下过头。哪怕做过很多顶撞父母的事,她也从未向他们道过歉认过错。

但这次,她与他分别,短短的一个月,心中却难过到主动来找他。

眼泪抹干,快速追了上去。

“景宏哥哥,我错了。我跟你道歉,那天我不应该那样跟你说话。对不起。”“我从没抽过烟,那天是第一次还被你撞见了,我根本没有放进嘴里。”“我已经跟他们不联系了。”“景宏哥哥,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景宏听着听着,心莫名的纠在一起。心疼,不忍,诧异。种种情绪混合在一起。

他从不知道,原来这个女孩,甘愿为了自己而放下那高高在上的骄傲与面子,他又怎么忍心再这样折磨她。

也是折磨着自己。

他顷刻间走到她面前,轻轻地将她拥抱在怀里。他的个子高,身子覆盖住了她还想继续言语的唇,只有眼泪啪嗒啪嗒地流在他的肩上。

脸上流着泪,心里却终于开怀地笑了。

她就知道,他是她的景宏哥哥。

4.

在那些年里,景宏与梦格之间的感情,好像也就是兄妹而已。二人从来都没有去想过太远的未来,都以为,日子就会在这座高墙大院里慢慢流逝过去,一切都会一如既往地明媚。

可是,还是发生了一些事情。

孩子会长大,外面世界的复杂也终将会扑面而来。

在景宏十八岁那年的某天,放学回来,正准备踏进家门的时候,却听见屋中有交谈的声音。他将步子放慢了,贴在门边听,传入耳中的声音来自父亲和梦格的母亲,也就是这栋别墅的女主人。

她对他说:“你快走吧,带着景宏走。”

“景宏再这么住下去,他迟早会发现的。他跟他,长得实在太像了。越长大越像。”

“是,你说的对。我知道了。”

景宏在屋外,屛住呼吸。听到女人即将出门的脚步,他一转身,从房子的另一侧绕着跑开了。

他边跑边大口大口喘着气,脑海中一直盘旋的一句话是:“他跟他,越长越像了。”

他只想知道,那个“他”,究竟是谁?

晚上回到家,父亲也在。他开门见山:“今天下午,你跟阿姨的聊天,我听到了。”

父亲惊愕,看向他。与儿子眼神交汇,他竟莫名地觉得刺痛。末了,他终于叹口气,低下了头。

“孩子,我们离开这吧。离开香港,回到广东去。”

“我可以跟你回去。但你必须告诉我理由。”

“没有理由。就是我想家了。”

“爸,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好不好。”景宏说着蹲下身子,双手放到父亲的双腿上,抬头看着他。眼神满是希冀。

“唉。”父亲这又一声的叹息,将景宏的希望都叹光了。

他好像猜到了什么。

很久以前,梦格悄悄从家中拿过一张照片给自己看。他看到之后,觉得照片上的人特别眼熟。细想才知道,那眉眼和轮廓,竟是与自己那么相像。他问梦格,那是谁。

而梦格只答道:“那是我爸年轻时的照片。”“但我觉得,他跟你特像。”

景宏同样这么觉得。

在那一瞬间,他心中就有个小小的阴影渐渐升起。但他选择不多加考虑,只是立即把照片还给了梦格,并对她说:“我们走吧,带你去吹海风。”

说着,他骑着脚踏车载着梦格向海边出发。

只是那样美好的年纪,似乎终将一去不复返。

当天晚上,父亲就带着景宏收拾行李离开了香港。没有给梦格和吕父留下只言片语。

梦格知道这件事之后,一个人在屋中哭的死去活来,大吵大闹。母亲在门口敲门怎么也得不到回应,只听女儿一个劲地嚷嚷的是:“你们骗我,一定是你们赶景宏哥哥走的。他不会自己走的。”就这么闹了一天一夜,之后又发了整整一个星期的烧。

而她母亲能做的,也只是叹气。一个人在梦格门口默默地说了句:

“这是老天在惩罚吕家。惩罚我,惩罚她父亲。”

5.

十九岁那年,梦格一个人偷偷去了广州。她拿着事先获得的地址,边走边打听。最终,她的脚步在一家破落的门前停住了。看到这样的小巷陋屋,她突然忍不住鼻子一酸。她没有想到,景宏回到大陆,生活竟会变得这样艰苦。

她敲了敲门,没有人。从窗户往里看,似乎没有人在家。

她沿着门口的小石阶坐了下来,一直等到天黑。

景宏的父亲边走边取下手中的工作手套。快走到家门口时发现石阶上竟然坐着一个女孩。他渐渐停住脚步,走向她。

她看到伯伯回来,也站起了身。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叫了一声:“伯伯。”“伯伯,我是梦格,您还记得我吗?”

他愣了很久,终于说:“记得,当然记得。小姐,您怎么会来的?”顿了顿又说:“外面冷,快进屋里吧。”

进了屋,打开灯,梦格才看清景宏父亲的面庞。

才一年未见而已,他却看起来老了很多,头发也白了很多。好像一下子从四十岁进入了六十岁。

已经很晚了,却迟迟不见景宏回家,梦格终于忍不住开口问眼前这个衰老的男人:“伯伯,景宏呢?难道还没放学吗?”

不知为什么,景宏父亲听到这话的反应竟让梦格心中咯噔了一下。

他的表情突然沉了下来,眼神也没有了任何光彩。

梦格忍不住追问他:“伯伯,怎么了?是景宏发生了什么吗?”

而景宏父亲只是往里屋走了走,带着她打开了那一扇门,然后说:“孩子,还是你自己进去看一看吧。”

梦格回到香港之后,找到了母亲。

“究竟是为什么,让景宏离开我们家?”

“梦格,怎么了?突然问起这件事?”

“妈,不是突然。我已经忍了整整一年了。没有向您要一个答案,但那并不代表我永远不会问。”“妈,您知道我前几天放假去哪里了吗?”

“不是去大陆旅游了吗?”

“大陆。”梦格说着轻笑了一声,接着说:“那您就没想到我们家有谁在大陆吗?”

她的母亲顿时脸色就变了,盯着自己的女儿看。

半晌,她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之后问道:“既然你去看了,那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梦格却不知在什么时候早已泪流满面。

梦格进到那间屋子之后,双眼看到的,竟是竖立在古旧木桌上的一副黑白照片,而那照片上的人,分明是十八岁的景宏。

梦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一步一步地挪向那张破旧的桌子,走到跟前时,眼睛没有办法正眼看向那张照片,只觉得天旋地转。

她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渐渐跪在了地上。

景宏父亲走了进来,开口说道:“小姐,你不要难过。景宏他……他发生了车祸,没有及时抢救过来。”

当梦格对母亲说出景宏已经死去的时候,她发现母亲并没有表现的多么诧异,仿佛她早就知道了似的。

梦格便知道,一切都在母亲的意料之中。她什么都知道。

她哀求母亲,让她把一切都告诉自己。

母亲也终于松了口。

景宏与梦格,的确是兄妹,这就是为什么梦格母亲在发现女儿与景宏那虽不明朗但也露出一些苗头的感情时会那么慌张地让景宏的父亲带他离开。还有一个原因是,梦格的父亲并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梦格母亲害怕将来多出一个人来与梦格分担吕父留下的家产。

当年景宏的亲生母亲在怀了景宏之后,找上吕家,但被梦格母亲拦住了。她终究是个大户人家的闺女,气量也大,面对那个女人的哭闹要求,不仅没有动怒反而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好好养胎。那时,她自己也怀着梦格。

她不是没有私心的。

她担心,万一自己如果腹中的孩子是女孩而那女人生的是男孩的话,那么,她要跟那个女人交换。偷偷地,瞒天过海。

但谁知,分娩的那一天,由于自己难产,惊动了很多人。众人都在等待中听到了女婴的啼哭,也就没了交换孩子的可能。

而景宏的母亲生下景宏之后,就出血过多死去了。

梦格的母亲还算是个善良的人,做不到见死不救,于是悄悄地将景宏托付给一个人收养。那个人就是景宏后来的父亲。

而他也因为景宏,更因为从年少起便爱着梦格的母亲,而终生未娶。

听完这个离奇曲折的故事,梦格非但没有震惊,却感觉自己的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她信母亲这个故事,但她不能容忍的是,母亲最终还是赶走了景宏,并固执地认为这是造成景宏死去的直接原因。

“梦格,他的死,不过是一场意外。”

“妈妈,你相信吗?这世上所有的意外都是冥冥中注定的,都是一系列事情导致的。”

6.

这场对话之后不久,梦格就跟父母提出了要去纽约学音乐。

她感觉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在香港待下去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似乎都能勾起自己和景宏的回忆。

只是,梦格母亲对她讲述的那个故事,并不完整。

景宏虽出了车祸,但并没有死去。

梦格的妈妈出钱不仅医治好了他,连那张毁了容的脸,也更换了一张更加帅气的面孔。

但她不允许景宏再在广州继续待下去。她知道梦格迟早都会去找他,所以她要求景宏从此消失在梦格的世界里。

所以,她就与景宏父亲联手导演了一场戏。在这场戏中,景宏是一个因一场车祸而丧生的十九岁就场车祸中也没有办法再的母亲,而一,是适合用来弹奏钢琴的。但她少年,从此世上也再无景宏这人。

他们把景宏送到了巴黎,给他找了一份工作,希望他能够在那里安度余生。

景宏自己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事,全部了然。他心甘情愿的接受,也从未曾想过要回到香港,待吕父去世之后与梦格争夺所谓家产。

只是与梦格多年的感情令他不舍罢了。

他只是想再见梦格一面,与她说说话。

他知道她是自己的妹妹。

亲生妹妹。

如今的郝卫,便是当年的景宏。

容颜能易,心难平。不仅是心,还有当初的眼神,改变不了。

当梦格看到郝卫那双眼神时,她会莫名地感到熟悉,感到难过,感到与此人似乎曾经十分亲密。

郝卫的戏,演的十分好。只因他并不想得到什么。

他只是想看看她,陪陪她。想知道她这些年来,过的可好。陪她一段旅途,便离开。

景宏没有放弃过画画,在巴黎的业余时间,他都一心扑在画画上了。巴黎的艺术氛围浓厚,足够他用来观摩与学习。

他同样也认识了一个中国女孩,那女孩便是出现在他画板上打着耳钉看向远方的女孩。而景宏选择了她,只是因为,她有着与梦格相似的手指。纤长,瘦弱。那样的手指,是适合用来弹奏钢琴的。但她没有那样的条件,在巴黎除了打工就是到处晃荡。后来认识了景宏,便与他一起晃荡,一起看展览。后来还当起了他的模特。

她终于跟景宏提出要跟他在一起,像男女朋友那样在一起。可是景宏犹豫了。

他对她说,我心中住着一个快要让我思念成疾的人。那是我一个未了的心愿。我觉得,我必须见她一面。如果你愿意等我的话,我回来之后,我们就在一起。

她答好。

他通过父亲知道梦格在纽约学习音乐之后,他也去到了那里。梦格不知道的是,那年秋天,他一直都陪在自己的身边,默默地关注着自己。

她练琴练到心烦意乱独自出门跑步;她穿的太少冻的感冒;她与室友闹了别捏一个人搬出去住;她放假一个人去游乐场看着摩天轮偷偷流眼泪只因她小时候常常缠着景宏带她去坐……

这些,景宏全部都看在眼里。

但他一直不知道该如何上前跟她说说话,如何跟他介绍自己。

况且,梦格母亲的话时常在耳边响起:“你要是真心为梦格好,就不要去打扰她。让曾经的景宏活在她的记忆里就好了。”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梦格拎着行李前往机场。他一路跟到机场,可是直到她进了安检,上了飞机,他都没有上前跟她说上一句话。

他以什么身份说呢?他不希望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相处是如此唐突的。

景宏回到了她的学校,找到她平时的好友,向她询问了梦格将要飞往的那个城市。

她告诉他,梦格去了瑞士,说是想在阿尔卑斯山上滑一场雪。

还说,那好像是她很多年前与一个人的约定。

7.

那天,当梦格一脚踏空即将滚下雪山时,郝卫在那一瞬间伸出手去拉她,却没想到两人都双双顺着雪坡滚了下去。

“梦格你在哪?”郝卫身体疼痛难忍,但还是拼了命的呼唤。他喊了一声又一声,终于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我在这……”那声音随着大片大片飘落的雪花传入了郝卫的耳朵。他知道她就在他的周围,循着声音爬了过去,终于在一片白雪茫茫之中找到了她。她气息微弱,神志不清。

郝卫拍了拍她的脸庞,问她:“梦格,你感觉怎么样了?”

而梦格只是说了疼和冷二字。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雪继续飞舞着。二人都不能动弹,寒冷让他们拥抱在一起。郝卫紧紧地将梦格搂在怀里并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放心吧。我们还年轻,不会死在这的。”

可是天色越来越暗,抬起头已能看见满天的繁星。那种属于异国他乡高山雪原上的星星,镶嵌在紫色和蓝色的夜幕之中。

“好美。”梦格躺在郝卫的怀中声音微弱地感慨着,可是寒冷和疼痛折磨着她,她感觉自己似乎快要支撑不住了。

“嗯,真的很美。好想再亲手画一遍。”郝卫说完,低下头看着梦格,看到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他大叫了起来:“梦格,梦格,你不要睡过去。”

“梦格,你看看我,看着我的眼睛。你真的没有认出我来吗?”

梦格听到这句话,想努力地看看眼前这个人,可是她真的太累了。在睡过去之前,她似乎看到了远方无数个手电筒的光亮。

尾声

回到纽约之后,一切都回到正常的生活与学习之中。

而关于那场旅行与那个靠近死亡与星空的坠足,梦格隐隐约约能够想起来的,只剩下那双在星空下明明灭灭的眼神,那陌生而又熟悉的眼神。

再无其他。

三年以后,梦格收到一份来自法国的包裹。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本画册。画册的每一页都是一个置身于一片茫茫雪山星空下的女孩。那女孩表情或欢悦,或忧伤,或严肃,或张望。

梦格不禁笑了。她都想不起自己是否真的有过那样的表情,在那个陌生国度。她一页一页的翻,翻到最后一页时,看到上面的一行字:

梦格,我要结婚了。祝我新婚快乐可好。

其实最希望的,是你快乐。

梦格凝视着这几行字体,觉得它们仿佛与自己脑海中那个面孔一样,熟悉又陌生,却永远看不真切。

“梦格,这是谁寄给你的?”身旁一个干净明朗的男声响起。

“哦,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巴黎的一个儿时好友吧。”梦格说着转头看向他。

一个吻轻轻的落了下来。

“走吧,我们去试试制定的婚纱。”

“嗯。”

起身之前,梦格将画册合上,轻轻地说了声:

“祝你新婚快乐。”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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