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魏晋时期,礼法崩坏,从曹、司马家族篡位以来,行为荒诞者层出不穷。按余嘉锡所言
自曹操求不仁不孝之人,而节义衰;自司马昭保持阮籍,而礼法废。波靡
不返,举国成风,纪纲名教,荡然无存。
然而细读《世说新语·任诞篇》,却发现这些任诞行为,不拘礼,不与法,却偏偏偏显得可爱。特别是竹林七贤,他们放达不羁的行为,反添其名士风范。其行为举止,虽在今看来,荒唐可笑,但其背后,于今看来,也不失有借鉴之处。
《世说新语·任诞篇》第一则便是对竹林七贤的描述:
陈留阮籍、谯国嵇康、河内山涛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亚之。预此契者,沛国刘伶、陈留阮咸、河内向秀、琅邪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谓‘竹林七贤’。
这七人便是当时名士的代表,七人虽思想、志向不尽相同,但大都崇尚老庄之学,不拘礼法,生性放达。所做所为也往往随心所欲,可谓任诞至极。
竹林七贤中,在我看来,行为荒诞之最当属阮籍,次为刘伶。阮籍的行为,在《世说新语》中多有记载,其中他不守礼法,在母丧之时食酒肉,尤为引人非议。
阮籍当葬母,蒸一肥豚,饮酒二斗,然后临诀,直言:‘穷矣!’都得一号,因吐血,废顿良久。
而且他不设男女之防,曾言“礼岂为我辈设也?”可见其对礼教的轻视。而酒鬼刘伶,不敬鬼神,不遵礼教。本是其妇让他在神前起誓戒酒,他却将敬鬼神的就喝下。而且他常在家中赤身裸体,有人质问,他反倒答道
吾以天地为宅舍,以屋宇为裈衣,诸君自不当入我裈中,又何恶乎?
剩余的几位,虽在任诞篇中少有,但是在其余篇章里也有所提及。其实行为的任诞并非根本,我们透过行为向内心看去,那里才是任诞的本质所在。
我们再来试着分析魏晋时代这些名士行为任诞的原因。我觉得鲁迅先生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分析的极为到位。鲁迅先生的观点是,魏晋时期,表面上是崇奉礼教,可实在是在毁坏礼教。礼教不过是统治者用于对付反对者的工具罢了,而那些看似遵从礼教者,也不过是打着幌子,迎合统治者来谋求私利罢了。所以这群真正信奉礼教之人,认为这种利用根本是在亵渎礼教,却又无计可施,于是变得不谈礼教,不信礼教,到最后变成了反对礼教了。
是以
他们的本心,恐怕倒是相信礼教,当做宝贝。
余秋雨在《遥远的绝响》一文中也写到:
他完全不拘礼法,在母丧之日喝酒吃肉,但他对于母亲死亡的悲痛之深,又有哪个孝子比得上呢?这真是千古一理了:许多叛逆者往往比卫道者更忠于层层外部规范背後的内核。阮籍冲破‘孝’的礼法来真正行孝,与他的其他作为一样,只想活得真实和自在。
其中这个“真实”与“自在”我觉得最妙,竹林七贤,无论荒诞与否,都抛去礼法,追崇自然,其行为本质,不过是放纵心灵,追求精神上的自在罢了。他们都是在追求着自己心中的自在,这是阮籍在《大人先生传》中的“奋乎太极之东,游乎昆仑之西”的自在,是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但愿守陋巷,教养子孙,时与亲旧叙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的自在。无论是荒诞的言行,不守礼法的举止,都是为了冲破假节义、伪礼教的樊篱罢了。
反观现代社会,没有那个时代的黑暗,没有“名士难以保全”的担忧,可是却偏偏没了那份自在。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精神、信仰也被抛弃在物质之后。竹林七贤被困在礼教的羁绊中知道反抗,而现代人沉迷于物质享受之中却还不自知。
周国平一本书中写到“现代生活的特点之一就是灵魂的缺席。”,“人们过分专一的投身于劳动,其结果会使我们赢得了世界却失去了心灵。”没有了灵魂的参与,仅仅有身体的享乐,又如何可以得到那份自在呢?
信仰的缺失,灵魂的缺席。让这个时代的我们看似没有什么羁绊,却也没有什么坚持。而这没什么坚持,正是因为我们所坚持的是精神之外的,是物质上的,那当然是让精神上的信仰都没有了立足之处。且不论他,现在,仅仅随意是想想自己的思想,听听旁人的对话,又有多少人逃得到世俗之外呢?
于是,我们看到人们在奋斗,在奔劳,可是却在没有了魏晋名士的洒脱与飘逸。其实,我们身上还缠着枷锁,灵魂被压抑着,精神世界还没有得到满足。
这时,我想回头看看魏晋时代的人物,却有值得我们感悟的地方。
我们为何不去学学那竹林七贤的洒脱与自在,在繁忙的物质生活中得到一些心灵的快乐呢?
学不了嵇康打铁自乐,学不了阮籍酒中避世,但我们至少可以学着去体会一下精神上的快乐。在忙碌的生活中,抽出一个时间,寻一块幽静的景观,独自欣赏,又或是在一个闲适的午后,作于阳台,沐浴阳关,或捧书细读、或干脆睡个好觉,岂不是远离了污浊的物质世界,寻一块心灵的净土。真的,我们所需做的并不多,不过是给自己放个假,让心灵更自在一些。突然又想起周国平《人的高贵在于灵魂》中的一句话:
可是我却羡慕这个埋头读书的少女,无限缅怀已经渐渐远逝的有着同样纯正追求的我的青春岁月。
也许我们还是会回到这个世俗的世界里,但是,学学他们的洒脱,对物质的充裕看的平淡点,对精神的世界多一些追求,那么这个世界就无法羁绊我们的心灵,在怎样的生活中,也能体会到心灵的自在。
给生活一些任诞,不是去放浪自己的形骸,而是挣开身上的枷锁,放纵自己被遮蔽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