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顾津哲远远地看见了那棵三角枫,四十多米高的树干高耸入云,巨大的树冠把整个山坳都覆盖了。四百年以来,她见证了狮祖山四百年的风霜雨雪。和别的枫树不同,虽然她的树龄高达四百年,但她在冬天不落叶。
进入冬季之后,树叶的颜色会多变,或由绿变粉红,或由绿变紫红,或红绿相间。等到来年春季,树叶又转为绿色。这种叶色多变不落的奇异现象,据传一直延续了四百年,这个山坳就是因为这棵树而得名枫树沟的。
顾津哲的心里轻松起来,他一口气跑到树下。虽然极度的疲乏向他袭来,但他还是警惕地在四周巡视一遍。感觉到没有异常情况,才靠着树干坐下。顾津哲退下双肩包,从小兜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到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确认了摄像机处于连续录制视频的模式之后,顾津哲把手机放进裤袋,随即又把包背上。
背后的双肩包抵在树干上,顾津哲坐在地上闭目养神。他太累了,从厅长同意他的计划开始,顾津哲的精神就处于兴奋和紧张之中。再加上在狮祖山的长途奔袭,身体的消耗也到了极限。这种心身俱疲的累,是他平时体会不到的。
精神高度戒备的顾津哲,神经末梢突然有了感应,他听到了细微的喘息声。接着他听到了轻微脚步的声。“有人。”这个念头一闪,顾津哲一个鲤鱼打挺,快速地站起来。顾津哲闪到一米多粗的树干后面,猫着腰监视传来声音的方向。少顷,不远处出现一个人,顾津哲定眼一看是殷长发。
顾津哲仔细打量殷长发的身后,没有发现其他的人,就从枫树后面出来,向他走过去。殷长发看到顾津哲,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问道:“顾教练,我没迟到吧?”
顾津哲笑着说:“殷哥,瞧你说的,谢谢你来接我。”
“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殷长发端详着面容憔悴体态疲乏的顾津哲,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马上向董事长报告。”接通电话,殷长发恭敬地说:“董事长,我接到他了。”
“很好,我们马上过来。”郝云鹰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你让他在我们的办公室休息,给他弄点吃的。”
挂了电话,殷长发拉开副驾的门说道:“顾教练,请上车。”
顾津哲胳膊后伸卸脱双肩包,在副驾位置上坐好,把双肩包放在两只脚中间的地方。趁着殷长发从车头绕过来上车的短暂时间,顾津哲把手机插入T恤衫左胸处的口袋。然后,他对正在系安全带的殷长发说道:“殷哥,咱们都是自己人了,就别这么生分了吧?”
“说得也对,等一下见过董事长,咱们就是自己人了。”殷长发说话时才意识到,这是顾津哲要和他拉近心理上的距离,于是笑着补充说:“好,我不叫你顾教练,叫你顾老弟,总可以吧。”说罢,殷长发启动猎豹离开了枫树沟。
猎豹越野车在坑坑洼洼的山路颠簸,殷长发腾出握着方向盘的右手,从驾驶台上捡起包烟,边递给顾津哲边说:“来,顾老弟,提提神。”说完,手掌返回方向盘,眼睛继续看着前面的路。
顾津哲从烟盒里抽出两支烟,顺手将烟盒扔上副驾前面的中控台。瞥见顾津哲在搜寻打火机,殷长发用手指着点烟器说:“顾老弟,点火用这个。”
点燃后顾津哲侧转身子,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送一支烟到殷长发的腮边。“殷哥,抽烟。”听到顾津哲的话,殷长发扭过头,张开嘴巴准确地咬住烟头的过滤嘴。尽管路况不好,两个人一路抽烟一路闲聊,从枫树沟到长背乡政府三十公里山路,好像也没开多久。
绕过路道的拐弯处,猎豹进入乡政府左边的岔口,这条山道通往煤矿。殷长发一面打着方向盘,一面告诉顾津哲:“从这里开过去,就是万山煤矿。”
以往殷长发途径这里,大多都要去乡政府坐一坐,和头头脑脑们闲聊几句。可今天他不但没有停车,反而踩了一脚油门,猎豹越野车便从乡政府门口飚过。约莫一小时之后,在山道上蜿蜒的猎豹,途经一座小山冈。山顶是一片茂密的山林,靠近山道一侧,有一处大火焚毁的废墟。
殷长发降低了车速,眼神淡淡地从那里飘过,然后给顾津哲介绍道:“顾老弟,这个地方叫沙冲坳,当时住着十几户山民。”才他的语气中,顾津哲听出了几分自得。
顾津哲感觉到这是个有价值的线索,他伸手从中控台拿到烟盒弹出一支烟,拔出点烟器点燃后说道:“来,抽一支。”顾津哲一面说,一面把过滤嘴塞进殷长发的嘴角。顾津哲没有给自己点烟,烟卷在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间捻动。接着,顾津哲漫不经心地问道:“这地方,殷哥你印象很深啊。”
殷长发侧头看一眼顾津哲,用炫耀的口吻说道:“公司收购了煤矿以后,沙冲坳的人时常以各种理由来找麻烦。”
“他们为什么来找麻烦?”顾津哲的问话除了不解,还有接引殷长发继续说下去的意图。
殷长发边打着方向盘边说:“这些人要么说煤矿的围墙占了他们的林地,要么说运煤车轧坏了他们的山路,要么说他们在矿上干活矿里不给工钱。另外他们还经常去乡政府告状,给煤矿造成了不好的影响。为了永绝后患,云哥和二爷三爷亲自出手,整治了村里三个刺头儿。”
殷长发抬起左手,用手指夹着烟卷,接着说:“然后又逼着这三个人带走村里其他的人。把沙冲坳的人赶走以后,云哥他们三人带着我们烧了村子。现在煤矿周围基本上没有山民居住。除了运煤车,偶尔看到的人,也是矿里的护矿队在巡逻。”
说话时,殷长发又想起了当时的情景。他带着弟兄们四处点燃明火,那一闪一闪的火苗随即变成了一堆一堆的火焰,随后蔓延成火海迅速将整个村子烧毁。回到郝云鹰身边,殷长发听到他说:“从现在起,再也不会有刁民捣乱了。这场大火,烧出了我们越来越旺的财运。”
顾津哲降下车窗玻璃,一阵山风吹来,山坡上的树梢随风曳动。虽然山道上的凉意爽人肌肤,但是顾津哲却觉得到身体里面不住地升腾的燥热。看着这一大片大火烧焦过后的废墟,他想象着曾经的小山村沙冲坳,高高矮矮的房舍错落有致,村民们过着虽然清贫但却安宁的日子。守着这片葱茏的山地,和他们的祖辈一样,在这里栖息和繁衍后代。
山道弯弯曲曲,绕着林边山脚延伸的路,猎豹在起伏奔驰。车轮碾过注满雨水的凹洼,溅起一簇簇水花。顾津哲暗自想道,自己午后在狮祖山中碰到的那场雷雨,若是在他们放火的那天滂沱而下,能不能浇灭那场烈火,让村民逃脱那场灾难?
顾津哲觉得自己太天真,哪怕那天真的天降暴雨,郝云鹰也会在雨过天晴之后纵火。这片废墟依然会陈列在这里,用她裸露的残躯揭露曾经的惨状。这是一种无声的控诉,控诉她的主人无家可归,被迫在异地他乡颠沛流离。
“三个大老板一齐出手,一定是大手笔。”收回注视着后视镜的目光,顾津哲觉得没有细节,情报不完整。于是他用羡慕的口吻说:“殷哥,你真幸运,能够跟着他们打天下。”
“你说得对。”殷长发得意地笑了笑,眼明手快地拐过路面上的一个洼坑,接过顾津哲的话头说道:“云哥他们三个分别绑了一个刺头的老婆儿子,才彻底搞定。”
山道那头传来沉重的轰鸣,殷长发急忙打着方向盘避开,猎豹插入路边林木的稀疏处。车子停稳当后,他说:“我们得让运煤车先过去。”他的话说完不久,一辆载重卡车几乎是擦着猎豹的车身驶过,卡车的排气管喷出一股股浓浓的黑烟。”
殷长发的谈兴来了,他说:“我当时跟着董事长,在东边的铁江省白电市和沙兴旺见面。沙兴旺看见老婆儿子毫发无损,以为我们奈何不了他。他很嚣张,说他决不低头,要和煤矿斗到底。”
说到当时的壮举,殷长发现在还是一片神往,他语气回味无穷地说道:“董事长听了沙兴旺的话,并不生气。他对沙兴旺说,你能说会道没关系,只要你老婆儿子变成哑巴就可以了。”
殷长发接着说道:“董事长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就捏开沙兴旺儿子的嘴巴,扯出舌头后用匕首去割。直到看见儿子的舌头沁出血迹,沙兴旺才知道我们不是吓唬他,于是屈服了。沙兴旺哀求云哥放过他一家,他保证今生今世都不回沙冲坳。
接过顾津哲再次点燃的烟,殷长发兴致勃勃地说:“二爷和三爷如法炮制,一个在南边塔桥省五欣市制服了沙富贵,一个在北边的羊金省小井市制服了沙长久。他们至今还在外面混着,不敢再回沙冲坳。
当时董事长问道:“以后有人来问你,知道该怎么说吧?”听到郝云鹰的话里充满了威胁,沙兴旺连忙哈着腰说:“知道知道,我们是自愿离开的。山里太穷了,到大地方来找条生路。”
“你替我办好一件事,我就放过你儿子。”就在沙兴旺心里彻底放弃抵抗的时候,郝云鹰趁热打铁,接着提出一个条件。
牵涉到儿子,沙兴旺心里又紧张起来。他怯弱的眼神惶恐地望着郝云鹰,不敢说话。可是一碰上郝云鹰锐利的目光,沙兴旺就害怕地低下了头。接着,郝云鹰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你得和沙富贵沙长久一起,将沙冲坳的人都带走,一个都不许留在那里。”
郝云鹰话里的冷酷,让沙兴旺头皮一麻。他抬起头正欲分辨,却看见郝云鹰已然盯着了他儿子。在郝云鹰的眼睛里,沙兴旺看到了无尽的杀气。
沙兴旺沙富贵沙长久三人回到沙冲坳,劝说乡亲们离开。村里人群情激昂,不愿背井离乡。当村里年长的老人苛斥他们认贼作父出卖祖宗时,他们不得不说出老婆儿子被绑架的隐情。说到伤心处,三个人声泪俱下……
离开沙冲坳前,大家齐刷刷的朝着山冈跪下,给长眠着的列祖列宗磕头。所有的人都学着长者的样子,用小手帕兜着一捧土,满脸的凄楚。以后再也不能回来了,若是思念家乡,就只能嗅一嗅故土的气味了。
看见沙冲坳的人走到山道的拐弯处,殷长发和弟兄们在村里各处都点上火。一股股浓烟,盘旋着翻滚着在半空中肆掠。如果沙冲坳的人回头观望,一定会看见村庄已经烟火升腾。他们的脸庞会不会流下泪水,殷长发不知道,他只知道这片地方已经属于他们了。
“听你说这些事情,都觉得激动,可惜我没有机会参与。”顾津哲略带遗憾地说着,然后他话锋一转: “殷哥,以后你可得多指点我。”
殷长发笑着说道:“顾老弟,我们是老相识啦,你不要这么客气。”想到顾津哲有可能被云哥重用,殷长发热切地对顾津哲说:“从今天开始,我俩就是亲兄弟,以后互相照应吧。”
顾津哲喜出望外,朝他抱着拳说道:“多谢殷哥,小弟我高攀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哥。”给他敬烟之后,顾津哲又说:“殷哥,你得给我说说集团里的规矩,我怕犯错。”
“我现在就给你说道说道。”殷长发也降下了车窗玻璃,山风立马把车里的烟雾驱散。他说:“进入了我们云鹰集团,你首先得搞清楚桃园三结义、八大金刚和十三太保。”
顾津哲兴趣盎然地对他说:“快跟我说说,这里面有什么门道。”
“桃园三结义说的是三个老大,他们年轻的时候意气相投,就拜了把子。”殷长发的眼睛里充满了崇拜,他说道:“老大是天上飞的鹰,老二是海里游的龙,老三是山里啸的虎。郝云鹰万洋龙和贺山虎,你听听,多豪迈多气概。”
顾津哲附和着说:“三个老大年轻的时候,就有了雄心大志,真不简单。”
“是啊,他们打江山的确不容易。”殷长发点着头说道:“后来他们手底下的人多了,就有了八大金刚。”
顾津哲眼中流露出艳羡的目光,他仰慕地说道:“这八个人,一定都是有两把刷子的人。他们容易相处吗?”
“他们都是为老大立过大功的人。”殷长发把只剩下过滤嘴的烟屁股,弹到山道上。然后说道:“见到他们也不要太拘束,他们都是豪爽的人,应该也会和你称兄道弟的。”
顾津哲仿佛松了口气,连连说道:“这样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接着,他又好奇地问道:“殷哥,说了八大金刚,那十三太保又是谁呢?”
殷长发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给了顾津哲一支,顾津哲连忙给他递上火。殷长发凑近顾津哲的打火机,把烟点上。他说:“十三太保也是有功劳的人。”
看见顾津哲听不明白的样子,殷长发笑着解释说:“现在集团基本上做了分工,八大金刚为公司的业务扫清障碍,十三太保负责公司业务的运转。忘了跟你说,十三太保基本上是万山集团各个部门的经理和部长。”
“我懂了,我们万山集团的策略是文攻武卫。”顾津哲这才恍然大悟地说道:“殷哥你是经理级别的大人物,以后可得罩着我。”
“别这么说,我只是负责煤炭的销售。”考虑到顾津哲以后或许会被董事长重用,殷长发没有在顾津哲面前张扬。他谦逊地说:“老弟,咱们以后互相帮衬。”
看了看天色已经擦黑,殷长发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道:“煤矿的护矿队,都是八大金刚的手下。八大金刚基本上都在煤矿,待会儿你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话音才落,猎豹就朝前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