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小婷半清
每个人的出身都无法选择,就像我一样,一辈子都要活在“父亲是杀人犯”的阴影里。
父亲被枪决的那年我刚上二年级,对父亲的印象还不是很深刻,只记得他爱打牌,爱喝酒,醉醺醺的时候爱和母亲吵架,两个姐姐也会帮腔,然后,家里就一片乱哄哄的。
虽然我是他的儿子,但是也觉得他确实该死。他去后院的一个邻居家借钱,被拒绝后竟起了邪念,一口气杀了全家三口人,只剩下在外读书的儿子,如果他也在家的话,那父亲的罪恶就更深一层。
专案组住进了我们村,没两天时间,就查出了父亲。在那之前,父亲是该吃饭吃饭,该下地下地,还一本正经地和乡亲们讨论案情。如果没有心理专家的介入,要破案可能就需要更长时间。
一个人做了坏事,哪怕装的再云淡风轻,可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的吧。
这件事在方圆几十里都引起轰动,我们一家也都出了名。
以至于在学校,常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知道不,他就是那个杀人狂的儿子,太恐怖,咱们离他远点。
从那时候开始,我没有了朋友,从小玩大的小伙伴也绕着我走。好像总害怕我能从书包里拿出一把刀一样。每次母亲问我:学校有人欺负你没?我都摇摇头。谁会欺负我啊,躲我都来不及呢。
父亲的离开,最难熬的是母亲,我不想再增添事端,每次都说老师对我很好,同学也没有孤立我。
地里的农活,不管轻的重的,都是母亲在做,家里家外,都是她一人在扛。
身体的劳累尚能休息过来,内心的创伤却无法修复。七邻八舍的,对我们一家有怨恨、有不屑、有歧视。多少个晚上,我都听见母亲嘤嘤地哭着,哀怨且无望。
舅舅有一段日子常来,劝说母亲再嫁:还不到四十,这么个家守着干啥?把二女儿带着,剩下俩孩子都留给他奶奶照顾。
母亲拒绝一次又一次,每次舅舅都气的跺脚,大声嚷着:就这么倔吧,早晚要后悔。然后甩手离去。大概他觉得劝不动,也就渐渐来的少了。
母亲没有走,带着我们姐弟三人一天一天熬了下来,她不再穿新衣,变得更老气,一头的秀发也剪的倍短,家里找不到一瓶护肤品,一双手不是泡在洗衣盆里,就是拿着锄头顶着日头在地里。
那家人的儿子虽然一直在外打工,可母亲还是担心他会寻仇。若放学后我未及时回家,母亲就焦急地大喊着我的名字,走街串巷,找到我后,她定然会揪起我的耳朵:跑哪去了,放学不回家。
如果不是两位姐姐相貌都还俊俏,估计相婆家也是不好相的吧,在姐姐的婆家面前,母亲总是一副谦卑的模样,低眉顺眼的,生怕别人再提起父亲的事,以此为由嫌弃姐姐。
两位姐姐相继出嫁后,母亲如释负重,松了一口气,三个孩子的任务完成了两个,终于完成了两个。
母亲拿出存了好久的钱,重新砌了院墙,把破旧的木门换成了高大坚固的铁门,上了几道锁。
“这下,那些不要脸的男人们就不会半夜敲咱们的门了......”
“妈,什么男人?”我一脸迷茫。
“没什么,去试试新门的锁。”很多年后,我才知道,母亲忍受了多少骚扰。
去镇上上初中后,班级里很少人知道我父亲的事,他们只是听闻,却对不上号。我也像正常的同学一样,享受着同样的待遇。可半个学期后,我还是感觉到了别人的疏离。看来八卦总是传的比较快,无所谓,反正我已经习惯。
我越来越孤僻,甚至不想再和别人交流。我最喜欢的桌位就是最后一排的墙角,那个位置很适合我,一个被边缘的角落。
初中毕业,我就不想再读书了,越是人多的地方,我越觉得孤单,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如浮萍一般。
那年,我个子猛地长高了一大截,竟比母亲还高出一头,她一直想保护的儿子长大了。我突然想去挣钱了,为母亲减少点负担。
母亲开始不安了,她总觉得我越长大,越危险。她到姥姥家发动了亲戚,借了好多钱,在县城里给我租了一处房子。房子的地址除了至亲没有人知道,她反复叮嘱我,一定要保密。
我在县城里的洗车行里做一名学徒,母亲在没有农活的时候,会来家里帮我做饭,整理衣物。日子就这样过着,也很不错。
我爱上了一个姑娘,是隔壁超市里的收银员。她很害羞,别人一和她说话,就红了脸,低头的时候,像个瓷娃娃一般。除了两个姐姐,第一次觉得其他女孩好看。
我和洗车行里的其他人不同,安静地出奇,去超市买东西也从不逗她,只是默默地望着,心里乐开了花。
我沉默的性子也许引得她的注意,再去超市的时候,她对我很是温柔,低声细语,面色绯红。我大胆提出请她看电影的要求,没想到她竟答应了。
我骑着自行车载着她,飞奔在寂静的街道上,两颗青春荡漾的心,也跳着相同的频率。
我恋爱了,和母亲说后,她开心地泪流,她给父亲上香:你这个该死的,儿子快要成家了。
乡下的孩子,订婚结婚本就早一些,我们既然都有情谊,两家就商量了订婚事宜。我给母亲买了件新棉袄,自己也换上了一套西装,两个姐姐也都回来,准备见证我幸福的时刻。
桌上的喜糖放了一个上午,等了一个上午,姑娘家还是没有来人。
下午的时候,她的父母才来,还有她,她哭红的眼睛,憔悴的面容,我似乎觉得哪里出错了。
“你们家太不地道,他父亲那么重要的事情,都瞒着我们,这样的人家,我们可惹不起。”
我心爱的姑娘走了,走的依依不舍。
我看着桌上摆着的喜糖,一把掀翻了桌子,对着父亲的遗像大吼:都是因为你,是你,害得我这么苦,从小到大,怎么都摆脱不了你。
父亲走的时候我没有哭,母亲为难的时候我没有哭,可那天下午,我好似一个闹腾的婴儿,用眼泪表达着我的抑郁。
我本以为长这么大了,应该可以不再受父亲的影响,过上该有的正常日子。可现实总在我想入非非的时候给我一记耳光。提醒我,父亲犯的错,要我来赔。
拿什么赔呢?我的自信,我的骄傲,早已碎落一地,难道还要我赔上一生的幸福吗?
春节过后,我只身去了上海,听说上海城市很大,人也很多。那样,就没有人会认识我,没有人知道我是杀人犯的儿子,那是不是我也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根据真实素材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