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废品回收站

回收站

小学三年级,我被我爸接到了广东某市某镇。那里地处荒僻,一眼望去,平坦大地上只有高耸的工厂排气塔、稀稀拉拉的居民房和修了一半的公路。

初来乍到心里很不安,好在,附近同龄小孩多,很快有了玩伴。其中有一对姐弟,家里是开废品回收站的。记忆里,我常常去他们家玩。

和一般的回收站一样,他们家照例堆着山一样的纸壳子、铁丝、铁链。废品溢出来,淌到门槛,铺满小路,滚落草边。总之,这无数的废品热热闹闹地被收集在一块儿,让这个家看起来十分富裕。

我因此特别羡慕他们。多好啊!家里堆了那么多宝贝,想要啥拿啥,即使是二手的。却完全忽略家中的堵塞、拥挤和异味。

我骑的第一辆两轮自行车就是废品站的。铁链已经生锈了,但是各个零件都完整,骑起来也不费劲。刚开始我并不会骑,废品站的朋友借给我,我吭哧吭哧蹬着,摔了好几跤,膝盖流血,终于会了。

废品站还有溜冰鞋,当朋友捧出来给我观赏时,我艳羡不已。她穿上在水泥地上滑行,嗖的一下就滑出几丈远。为了让她借给我穿,我费尽心思哄她高兴,刻意亲近她。终于,在我的谄媚下,她把溜冰鞋借给了我。

那是一双单排溜冰鞋,非常考验平衡能力。我能站稳已是不容易,就更别提上路了。

但我仍然勇敢地穿上它们——两条腿颤颤巍巍,如初生的牛犊。四个轮子一起用力,哐啷哐啷,笔直向前,完全出于溜冰鞋的自由意志,而不顾我的死活。

当我觉得要学会了,两条腿开始闹矛盾,兵分两路,屁股往地上一砸,结结实实摔了一大跤。

双排溜冰鞋就比单排的简单多了,我曾在溜冰场滑过,用不着刻意练习便能在灯光下来去自如。

天下有收垃圾,就得有捡垃圾的,不然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好东西呢。

我就是那个捡垃圾的。那时候我父母每周只给我两块零花钱,还是早餐费,根本没有余钱买零食。为了实现“零食自由”,周末闲暇之余,我矜矜业业,致力于投身环保大业。

零几年的时候,到处建房子,工地里淹在水泥灰里的铁丝、铁钉就是我的财富来源。那东西并不好找,需得低下头、弯下腰,专心致志地寻觅。忙活一下午,也大概只能捡到一拳头那么点儿的废铁。

称斤两的时候,我直勾勾盯着老板把一口袋的铁钉铁丝倾倒在绿色大称上,期待能报一个大数字。但每次都只有一块左右,运气好的时候能有一块五。卖到钱,转头就去买了辣条。

除了铁钉铁丝,空瓶子、废纸壳、易拉罐也能卖个好价钱。那时候的我,看到空瓶子眼睛就放光,有一阵子,放学路上眼睛就没闲过,这儿踢踢,那儿翻翻。除了没去搜垃圾桶,犄角旮旯都找完了。

有一回周末,外面烈日炎炎,我在马路边专心致志地找着垃圾,茫茫大道上,一阵熟悉的摩托声逼近,抬头一看,竟是我爸。我和我弟赶紧把垃圾藏进杂草堆里,站在路边笑脸相迎,腰背挺得之笔直,不知道的以为是哪里来的仪仗队。

我爸刹车,取下头盔,把自家孩子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当然,也可能是随意地一瞥,是我心虚,妖魔化了我爸的目光。

还好,我爸似乎没有发现我们的不对劲,简单交待了几句,便扬长而去。

其实我并没有觉得捡垃圾丢人,相反,在对待捡垃圾这件事上,我特别认真,甚至刻意训练捡垃圾的速度,经常与我弟比谁捡得多,俨然将其当成一种职业。但是为什么又要在我爸面前掩饰呢?兴许是害怕他看上我兜里那皱巴巴的一块钱吧。

以后的时光里,无论城镇乡村,甚至是大学校园,我经常能看见白发苍苍的老人翻倒垃圾桶,或者讨要路人手里的瓶子。

——我渐渐认识到,收废品只是一种为了活下去的手段。

前两年开始,我幺爸一家也做起了废品生意。

看着曾经宽敞干净的院子逐渐堆满了扭曲成结的铁丝,坚实的钢材,油污凝结在内里的空瓶子,捆得方方正正的废纸板……

我知道,这些垃圾就是幺爸的财富,它们被一种向上的力量聚集在一起,只不过岁月流转,我已不再羡慕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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