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不愧是大医院里久经沙场的,大概是见惯了各式各样的病人,他并没有不耐烦,缓缓地问:你什么问题?
我的问题很多,医生,我的头不舒服,脸不舒服,牙齿不舒服,。坐着不舒服,站着也不舒服,正骨医生说我要从走路姿势开始矫正。我开始吃不下东西。我查了血拍了片子看了中医做了胃镜,我吃了钙片喝了中药还正了骨,可我还是这样。
大夫后面站着的医学生哗啦一下围上来,站成一个圈低头看着中间的我,眼神中是对知识的好奇和期待。
对于我奇怪的病情倾诉,大夫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反而胸有成竹地问我:这样大概多久了?
有一段日子了,大夫,最初的症状,大概几年前就开始了。我感觉到了一丝希望。
然后大夫再也没有回应我,转而对那些学生说,你们看她,症状出现比较早,所以对其生发发育产生了影响,这些、这些都是收到了关节紊乱的影响。
他讲话的语气,好似我是教科书上一个附图片的病例。学生们若有所思地点头,不知是因为老师的渊博还是病例的奇特,他们全部露出满足的神色。其中一个积极地发问:那么对于这种发病较早且从未进行过治疗手段干预的病例,是否可以初步判断,关节紊乱问题已经不可复?
老师点点头,似乎对学生的聪慧很是满意。
我坐在那,抬头看着一圈学生,不敢动也不敢讲话,很怕打扰他们的教学气氛,我知道没人期待一个课堂病例突然活了,或者是从黑板上走下来自己讲话。但学生的提问让我最终忍不住插嘴:那我究竟是什么问题,有得治吗?
大夫低头签了一张单子,“先去拍个片子检查,我看完片子才能说。”
于是我乖乖去缴费,排队等着高科技仪器对我的身体做深度剖析。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关心人类科技的进步和现代医学的发展。我祈祷着,人类科技成果已经先进到足够找出我的问题,现代医学已经进步到可以帮我摆脱困境。
终于,医生告诉我,从片子上来看。我的关节软骨已经模糊不清,所以判断可能发生了磨损及变形。他还告诉我,从脊柱来看,我的尾椎在多年前发生了严重骨折,且没有自愈,这可能是导致我坐立不安的原因。
我渴望地看着他,那么如何治疗呢?
“你现在很难受吗?”医生反问我。
我不舒服。
如果没有疼痛到让你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那就不用管它了。如果痛得受不了,那就……热毛巾敷一下吧。别的,也不建议你做了。
我无法理解,大费周章终于算是抓住了病因,却似乎还在原点?
“大夫,我想把病治好。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把病治好?如果关节紊乱了,那可不可以吃药,或者手术?”
“在医学上来讲,手术的不确定性很大。”
“那么,就没有办法了吗?”我穷追不舍,很是不甘心。
大夫只是说,如果不影响你正常的生活,那么,就算了吧。 然后他低头开始写病历了,看似不再想多说。
一边的学生开始解说:“目前从学界来讲,这种关节紊乱的发病原因不明。目前有保守治疗和手术干预两种方式,但从医学上来讲,手术不确定性非常高,术后的效果难以保证,可能会有多种并发症。而保守治疗,在不可复的情况下,也只能缓解疼痛症状,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紊乱问题。像你的情况,变形和磨损已到后期,已经不再适合手术,且手术后意义不大。只能建议保守治疗。”
我只能谢过医生以及学生,走出诊室。
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能慢慢接受不是每一种病都有治疗方案这个事实。健康的人生不是生而为人应得的幸运。我的不健康出现在人生刚开始的时候,并可能将会伴随着我一生。
我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有着四肢齐全的身体,和时常被别人夸赞漂亮的脸蛋,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以及好看的简历,父母双全,家境小康。但是我得了一种医生治不了的病。病,持续地困扰我的身体,影响我的精神,甚至会影响我的容貌,医生说,继续发展下去,它会使我的面部越来越歪斜。于是在二十四岁这一年,我像是被判上了无期徒刑,医学告诉我,此生要在在病的牢笼里度过。今后的每一次咀嚼时关节的弹响声,都让我顾虑磨损在加重,每一次坐立时的疼痛,都让我担心折断的尾骨是否安好。我失去了品尝食物的快乐,失去了享受生活的兴趣。
我曾经告诉自己,追寻健康是我人生必做的功课,病中所受的一切苦,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是人生给我的考验,也许这一生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要走在寻求治疗方案的路上。但现在我意识到,人生的功课是接受。
而接受比寻找更难,因为接受现状,意味着放弃希望。
如果此生就此被判上了无期徒刑,那我只能祈求,此生过得快些,且不再有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