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徐来

原文：

澄在鸿胪寺仓居，忽家信至，言儿病危，澄心甚忧闷，不能堪。

先生曰：“此时正宜用功，若此时放过，闲时讲学何用？人正要在此等时磨练。父之爱子，自是至情，然天理亦自有个中和处，过即是私意。人于此处多认做天理当优，则一向忧苦，不知已是‘有所忧患不得其正’。大抵七情所感，多只是过，少不及者。才过，便非心之本体，必须调停适中始得。就如父母之表，人子岂不欲一哭便死，方快于心？然却曰‘毁不灭性’。非圣人强制之也，天理本体自有分限，不可过也。人但要识得心体，自然增减分毫不得。”

人人有本难念的经。难念之时，亦是用功之处。

1.陆澄忧儿

陆澄暂住在南京鸿胪寺卫舍，跟随先生学习。有一天，突然收到家信，信上说儿子生病了，还比较严重，陆澄非常担忧，闷闷不乐。朋友得知后，不断安慰他，可陆澄并没有释然半点，反而更加担心，一会要收拾东西往家赶，一会打开包袱说儿子现在病肯定好了，行为古怪。

先生看见陆澄手足无措的样子，就告诫他此时正是用功之时。平时多讲也无用，毕竟人还是要面临很多事情的。

陆澄反问说，父亲疼爱自己的儿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先生说，是天经地义的，可总得有个中和处。否则就是“有所忧患不得其正”，心不正，随之而来可能就会做出错误的决定，干出错误的事情来。说起当忧之事，莫过于父母过世，想起父母的恩情，心中肯定非常伤心，那难道还要哭死才好吗？？所谓“毁不灭性”，该伤心时就伤心，伤心到什么样子，心里要有个尺度在的，要自己去把握，也要下中和调停的功夫。下点功夫，也赶紧给家里回信，问问近况。

2.先生治丧

那先生自己是如何治丧呢？

先生的父亲王华是翩翩君子，高中状元，为人正直坦荡，对先生帮助和影响非常大。先生当年得罪太监刘瑾，丢官罢职，关入锦衣卫大牢，大难不死，仰赖父亲影响力及人脉关系的地方非常多。当先生脱离大牢，贬为龙场驿臣，本以为父亲会责怪自己丢王家的脸，但见到父亲时，父亲却称赞做得对，鼓励他重新开始，正式因为这个鼓励，先生才有龙场磨炼及龙场悟道。

先生51岁那年，父亲发病且性命危急，恰遇朝廷封爵咨文到了，父亲强撑病体行礼，礼毕才瞑目而逝。先生先不让家人哭泣，穿上新的礼服、礼帽、腰带等，把一切祭祀用品准备停当后，才大哭一场，旧病也更加严重。而后，先生抱病安排丧礼，众弟子各尽其才，操办丧事，仅仅有条。余姚富庶，丧礼浮夸，宴席奢侈，先生尽革此风，以素宴为主，年高者、远来者才有一两个肉菜。

先生当时并没有一哭便死的想法，而是当哭则哭，当主持丧礼则调度有序，尤其是难能可贵的是，没有因为父爱深重，没有因刚进伯爵高位，而大兴奢侈之风。

3.无处不忧

前几日，我答应要出去做一个演讲，但是事情比较多，没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内容。临近截止日期，生怕演讲不好，生怕当众出丑，内心大乱，工作效率不高，吃饭胃口也不好，内心忧不可堪，越是临近，越是焦虑。人心当如此，演讲前的一般担忧，有助于更好的准备，但是这种担忧开始影响到正常的起居，则失却心之本体，则需要调停适当。

此时，唯有不断提醒自己，不可忧心过度，唤醒中和良知来居中调停，心稍微安静了些，但依旧忧虑。仅仅是这件事情会忧虑？一切改变、一切不在日常生活范围之内的事情，都会是忧虑的理由，当忧则忧，限度就是用功的地方。

4.何以解忧

忧愁常现，何以解忧？唯有心中那点良知。为什么这么说呐？

无论是喜欢、厌恶还是恐惧等，都是人之常情，比如说陆澄担忧自己的儿子，但是这些感情都必须有中和的地方，过就有私意在。中间夹杂的私意是什么？私意就是过与不及，偏离中和处，让人心失正。

过的表现什么样呐？过就是过于重视某个感受（或者释放内心的痛苦，或者追求某种愉悦感），割裂了自己与这个世界，破坏万物一体之仁。比如父母之丧，人子就巴不得自己哭死，才能释放内心难受，人子就从他本来处的世界里面分裂出去，不再能够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做好他本应该承担的角色，所以《礼记》要强调“毁不灭性”。

不及的表现是什么呐？不及就是当哭不哭，当伤心不伤心，当笑不笑，意念起起落落，杂乱五章，好色、好名、好货也会乘虚而入，心中翻江倒海。现实生活中，也偶尔会听到这样的新闻，富豪刚死，子女争夺家产，这就是忧思不足，好货之心泛起。

这倒不是说圣人强要人在伤心的时候，造个良知提醒不要太伤心；在不很伤心的时候，造个良知要去唤醒伤心。而是天理良知本来就是有分限的，分就是有先后，如孝悌是仁之本；限就是有限度，不能过与不及，我们要体悟这个本体的分限，然后践行之。

忧思一起，当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