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诗人约翰·多恩曾在其诗《丧钟为谁而鸣》中写过这样一句话:“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可以独善其身。”在政治局势风云变幻的上世纪40-80年代,每一个中国人都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有关社会和自我的重新思考中,没有人能够躲开这场龙卷风般的社会转型所带来的一次身体和心灵的重铸。作家张炜的小说《古船》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诞生,通过对洼狸镇隋、赵、李三个家庭新中国成立以来40多年起起伏伏的描写,以一个小小城镇的兴衰变化为眼,再现了整个中国在当时的历史面貌。《古船》中,隋家两位年轻人隋抱朴和隋见素的命运走向紧紧牵动着人的心。隋抱朴和隋见素两人迥然相向的性格特点,映射出的是同时代中国青年分子两种不同的心理和选择。
隋抱朴作为隋家的长子,是小说中软弱派的代表人物。他性格的劣根性出自从小环境给他带来的影响。从小的时候开始,抱朴就在苦难的环境中成长,他的双眼见证了洼狸镇几乎所有的悲惨:家族的衰败,父母的惨死,镇上因人们的斗争而流的鲜血汇聚起来的长河……一幕幕黑暗的画面让抱朴从小便染上了伴随着他几乎一辈子的病——怯病。自打父母走后,留下了一间小小的作坊,抱朴便选择将自己禁锢在这个封闭的空间内,没有勇气面对外面的一切斗争。他在这牢笼中眼睁睁地看着赵多多一点点地掠夺走父亲给小镇留下的最后一点财富——他的父亲在生前用生命经营的粉丝厂。他愤怒,他恨赵家丧失道德的剥削,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夺回属于小镇居民的共同财富,却又只能在原地发出无声的咆哮,对着空气挥舞起愤恨的拳头,对赵家没有造成一点威胁,更没有人知道他内心里这般无声的斗争。
但是不能否认的是隋抱朴那一颗温柔而善良的心,他的一切痛苦都来自于他对洼狸镇前途和洼狸镇人民深深的忧虑。他不愿看到人与人之间因为填不满物欲而引发的自相残杀,不愿看到原本和谐的小镇一点一点被血染成乌黑的颜色。他忧心忡忡,将洼狸镇的命运绑在了自己的身上,这种大我的精神是小镇上无人能比的。然而,因为忧虑的心远远超出了抱朴的行动能力,他也被这根名为“责任感”的绳子勒得喘不过气来。书中抱朴曾对见素说过:“镇上出了什么事,追查起来,我老觉得是我做的”这体现出的不仅仅是抱朴对小镇的责任感,也是他作为隋家后代的一种负罪感,而这种负罪感,究其本源,还是来自于他内心根深蒂固的懦弱和自卑。作者张炜是在用隋抱朴一个人的痛苦,来反映出全中国的痛苦。
对于自己的怯病,抱朴能够清晰地触摸到、认识到它,他甚至能对自己的病症分析得像一个真正的医生般透彻,然而当要面对面地与怯病做抗争时,抱朴却没有了克服并根除它的决心。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克服的方法,抱朴选择深夜跑到河滩上放声大笑,以为这样就可以根治自己的病,但显而易见,他的方法稚气满满,切不中要害,让人哭笑不得。
隋见素作为隋抱朴的弟弟,身上却有着和哥哥截然相反的性格特点。如果说抱朴是思想派,那么见素就属于行动派。同样是面对着来自社会转型时期的冲击,见素的反抗是猛烈的,他有着发展商品经济的胆魄,有着身为隋家人的优越感。面对一切妄图把他压倒的势力,他都能马上跳起来反击。当抱朴试图阻拦他的计划时,他甚至选择和自己曾经记恨的,抢走家族事业的赵家人站到了同一艘船上。见素本可以凭着自己的一股冲劲冲破旧格局的顽墙,但当他的思想和赵家人靠得越来越近时,他的失败就可以预见了。我们同样不能否认见素大胆的尝试,新中国的发展也的确需要这样敢打敢拼的精神,但见素作为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摆脱不了其小生产者的思想的局限性。用书中的话来说,是“农民式的嫉恨”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在小我的圈子里踟蹰不前。
隋家两兄弟相反的性格塑造,让他们的形象在相互的对比中更加凸显,这也决定了两人之间必将有碰撞不断的火花。我仿佛总能在隋家两兄弟的身上看到《家》中高觉新和高觉慧的影子。同样是兄弟,哥哥都因为自己的软弱牺牲了爱情,弟弟的身上似乎总有着燃不尽的激情,当强硬碰撞懦弱,兄弟俩在争执中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路。
在我看来,抱朴最后的转变可以说是小说的一个转折点。当他终于选择走出封闭自我的角落,接收粉丝厂的管理,从黑暗迈向阳光。“不过我只知道一点点,那就是我再也不会坐在老磨屋里了”能够说出这句话的抱朴,才是真正地和自己的怯病挥手告别了。
小说的最后,见素终于听到的河水声,或许正是生生不息的洼狸镇向时代发出的不屈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