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黑夜与城

  夏天的夜姗姗来迟,谢小七独自捧着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他从不带书包,书包会阻碍上天为他插上翅膀。

  当所有人如归巢的燕飞翔,他时常低头望着一步一步的脚印,老式孩童版皮鞋发出嗒嗒的响声。他不敢抬头,天空中是太婆慈祥而又充满褶皱的面容。

    谢小七有些羞愧,他没有在葬礼上掉下一滴泪,哪怕是假装。

    他砍断了当天门外树上系的粗绳,太婆是在这一个地方倒下,“绳子没了人也该回来了吧?”

    年迈的奶奶拖着长调,故作深沉,“所有的失去只是未来的相见而已!”

    她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语,他知道附近的庙里来了个大光头,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奶奶也三天两头地来回跑。

    城里依旧过着当年乡村的生活,人们接受天地馈赠,只是由一个小进入一个大,麦浪还是和以前一样翻滚,孩子们喧嚣,调皮,隔壁的王二麻子也时常去扒别人的窗户,其他人都不知道,在谢小七的眼中,爬树,翻墙,扒窗,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有人说,梦想写在纸上,埋进土里,有朝一日才会开花。

      槐树下谢小七把自己的梦想埋进土里。

    眼眸中黑幕逐渐占据增多,谢小七踢着地上的石子,石子不断滚动,滚动,猛地一脚,激射出去,擦过了树,墙,落入伸手不见五指,断断续续的回忆,前方的猫亮起两颗绿油油。

    他记起那个满脸横肉,声音粗暴的数学老师。老师是本家人,书时常会在谢小七的耳边瞎晃,也可能从讲台飞来。

    同班的赵虎偷偷把他的作业藏进了树洞里,周围的人变着法取乐。谢小七躲避在人群的角落,他是如此与众不同,正像他右眼上的红心痣,别的人没有。

    深秋,当晚风遛进少年清澈的眼眸和汉子常伐的山岚之后,在眼眸和山岚的缝隙间的一大片枫树林里,陡然烧起一团红莲似的火焰。

  大志是个提前成熟的人,跟着社会上飘荡过的表哥开了眼界,几个人聚在一起,反复确认关好门窗,激动地看小视频,年少的人不懂性,只是单纯对新事物的向往。一天,大志问小七。

  “小七,你说我以后会不会喜欢一个人?”

  “会的!”

  “我会和她结婚吗?”

  “我也不知道,对就结呗!”

  “你说我多久才能长大?”

  “人呐,只会慢慢地长大,经历一些事痛过就是成年啦!”

    大志最后走了,父母带他背上行囊,去了离家万里的云南,据说那里有许多许多谢小七从未见过的东西,孔雀,大象。谢小七扯下手腕间的平安绳,放在大志胸前洗得淡白的口袋里。走前,大志笑嘻嘻地说:“不要羡慕我啊!等我有钱和女朋友了,就接你过来耍上你烦为止!”

      “好啊,我等你!”此去经年,大志应该还是那个傻小孩,啥也不会吧!谢小七相信有一天,有一天,这一天不会太远……

    一瞬间路灯的光大片片洒下,谢小七伸手挡住,漏出点点缝隙,是如此的刺眼,影子被拉得好长,从脚下延展到不远处的楼房。

      谢小七驻足过地下街道,流浪的歌手放声嘶吼,歌是老的七八十年代的,听的人很少,歌很长,前面是一个铁制碗,装着零星的纸票以及硬币,吉他手拨弄一根根弦,鼓手晃着头,音浪凝聚,他们像是城市里仅剩的醉酒汉。

      “我想去北方,放荡不羁的流浪!”

      谢小七是南方温婉乡的孩子,山丘,参天树,湖泊,船流。每个人都在平静淡和的外表下,隐藏着内心的狂暴独白。

    “我想骑一匹脱缰的野马,在万里平原上。”

    “我想用双脚丈量万里,俯瞰天下。”

    “我想建一座冰城,我是自己世界的王。”

      谢小七在松软的沙上写下自己拙劣的笔迹。

      夜仿佛是深蓝色的,谢小七坐在石墩上。“谢小七,你这么晚还不回来,你要干什么?小小年纪就这样,长大还得了,快点滚回去!”爷爷从身后疾步过来,手握一根竹条,啪地抽在地上。

      谢小七慌忙跳起,“别追我,我马上回,马上回!”

      “小兔崽子,我可没那工夫,先喘喘。”

      就这样,一老一少,一大一小,沐浴在灯光下,齐头并进。

      回到家后,谢小七便接受着四面八方的口水,婶婶的,舅舅的,姑姑的,一旁的奶奶缝着针线,爷爷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着酒水,调皮的表弟忙着偷笑,大狗黄静静地打盹,门外是田野里一片片的蛙声。

      思想教育持续了不知多久,谢小七低着头,两眼上翻,津津有味地看着屋内的动画片,一副仔细聆听教诲的样子。他们开始累了,陆陆续续走去喝水,留下谢小七一个人。经过一晚的折腾,谢小七本想好好吸取教训,不,是未完的剧,可眼皮却不受使唤,他趴在凳子上睡着了。

      “这……就睡着了?”爷爷拽了拽胡须,疼得差点惨叫出来。

      “老家伙,让孩子睡吧,天也不早了,明天还得上学。”奶奶取来毛毯盖住了谢小七,一大群人蹑手蹑脚地抬他放到床上。

      笑得露出两颗大黄牙的舅舅说:“看着不重,咋一抬就跟大秤砣一样,重死个人!”

      众人强忍住笑,面部被颠得七荤八素,“嘘!”蹑手蹑脚出了房门,灯没关,谢小七醒来需要光。

      谢小七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他站在舞台中央,穿着华丽的服装,接受嘉宾的颁奖,台下坐着爷爷奶奶还有七大姑八大姨,掌声是雷鸣般地潮浪,他毫不怯场,至于是什么奖就算了,至少是个奖,还挺大的。

      “伢子,快点起床吃饭!”

      “再不起就迟到了!”

      梦在七点的飘香里醒了,什么都忘了,剩下的米饭,炒菜,是岁月走过的味道。人和事的记忆可能会淡,可能被埋藏,但总有那么一刻,窗户边突然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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