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我给你冲碗奶茶喝!”
远远的,就看见叔叔佝偻着背,缓慢地从公路那头踽踽独行而来。
叔叔身体不好,肺气肿喘不上气,已经很多年,这个老病根折磨得老人寝食难安。年青时叔叔瘦高、挺拔,面目清秀,用当下年青人的话说叫“颜值高”。烟叶跟随了他一生,家里人口多,负担重,所有思虑,活计都要他周全计划。因此他总是烟不离手,可是因为家境窘迫,只能抽最便宜的莫合烟。小时候,看着叔叔拿出烟袋,挖一小烟锅颗粒状烟叶,火柴擦着慢慢点燃,陷在我家自制的木制红沙发里,和爸爸说着过去未来……。不记得他们说的什么,只着迷于叔叔装烟抽烟的过程和动作,至今依稀记得叔叔笼罩在袅袅烟雾中那张清俊、亲切的脸。很多年后,即使他去世也很久了,依然执着地出现在我的梦幻里。常常在深夜睡得魂不能归舍时,仿佛自己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叔叔装烟抽烟,梦中叔叔总是看着我怜爱地笑……。
因为大半辈子与劣质烟草为伴,叔叔很早就得了肺病,喘促气急,面色萎黄,渐渐参加不了过于繁重的体力活,于是晚年依然像年青时一样生活窘迫,甚至更糟。
后来那套叔叔常坐的沙发,当年爸爸自己当木工打制的,蒙着红色人造皮革的木制沙发,在我家服役十几年后,搬进了叔叔家。等我家更新换代2次沙发后,依然结实、完好地摆在叔叔家的客厅里,还有和它配套的那个茶几。长成之后的我常在叔叔家嗅到自己童年的味道,皆缘于此。
陆续从深山中搬迁出来后,我们和叔叔家相隔3公里,叔叔家大女儿全红的家,就安在我家隔壁的连队,后来叔叔有了走路来女儿家,途经我家总是来坐坐的习惯。
开始爸爸会停下忙碌的脚步,暂坐一会儿,和叔叔聊些身边的事,然后吩咐我,“你叔叔爱喝奶茶,给他冲一碗奶茶喝!”后来总也闲不下来的老爸就只会站一站,和叔叔打完招呼后又马不停蹄地忙自己的去了。因为他知道终归我会冲一碗咸香可口的奶茶招待叔叔的。
叔叔一生命运多舛,小时候家贫没上过学,58年和我的父亲一起,从湖南湖北来新疆支援边疆建设,没有文化,空有做木工的好手艺却只能做些简单琐碎的工作。到了成家的时候,依然是因为没有文化,加上那个时代边疆的特殊状况,叔叔的婚事成了老大难。后来回了一趟湖北老家,领着阿姨和她的女儿在连里安家才落了户。姨年青时的容貌好看、精致,湖北一向出美人,来自西施故里,所以姨有着湖北女子的天然美丽。可是老天却忘记给她周全,姨应该属于轻度智障,生活起居正常,但不能参加当时火热的边疆建设工作,当了一辈子家属。
叔叔和阿姨的孩子继承了父母的好容貌,个个长得水灵、好看。幼年时的记忆里,两家过往甚密,一起互相帮衬着就渡过了当时那个家家都不宽裕的日子。因为搬迁,也因为距离,有一段时间两家各自忙碌着,岁月如车轮轱辘,一刻也不停地把人们变老。晚年时的叔叔,又一次面对命运的发难,一直在身边照顾的二女儿在外暴毙而亡。两家人再次齐聚,除了那个在骨灰盒里的红红。之后,叔叔的老态愈发的显露。背更驼了,脚步更慢了,连表情也有些呆滞了。晚年丧女的打击,几几乎要了他的老命。
而我因为他那个和我一起长大的女儿,被各种梦厣纠缠了很多年,不知道该怎么去摆脱这种无形的折磨。就在我被各种折磨中,叔叔的身体越来越差,后来,我随军到新疆南部,听姐姐说,叔叔已经是肺癌晚期。为此哭过,因为这个可怜的老人,也因为我不能再为他递上一碗奶茶尽孝。那一年的春节前,姐姐打来电话,告诉了叔叔去世的消息。心里忽的一下好空!看着我长大的叔叔真的就这么离开了,永远的,只能在梦中见到他慈爱的微笑了……
随后红红梦中的纠缠也戛然而止了,奇怪的是我从来也没在叔叔面前说过一次这些梦的情形。仿佛真的是叔叔去陪伴她之后,就不再来骚扰我了。对于鬼怪一说,不太相信。我更愿意相信的是,叔叔在天上看着我,他会一直那么慈爱地看着我幸福的。
一碗送不出去的奶茶,叔叔,请喝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