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这年关越来越近,周围的人都忙碌了起来。他们一方面要将手头的工作收尾,一方面要做回家的准备。他们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回家和父母家人、和亲朋好友欢欢喜喜的过年。看见同事们这股兴奋劲儿,蔡思洁在羡慕的同时心里又情不自禁地气馁。
蔡思洁摸了摸口袋,感觉瘪瘪的。唯一的一张银行卡,只有两千元,这是她一年的结余。这点钱,买了往返的高铁票之后,肯定所剩无几。那其他的一大堆开销,还得要一大笔钱。难不成自己回家过年,还得朝父母伸手要钱?一来不好意思,二来说不过去。除了没钱,不想回家过年之外。还有去年过年被亲戚冷眼相看,让蔡思洁耿耿于怀。
去年除夕夜,蔡思洁赶回家时,只差一个小时就到零点了。还好,错过了年夜饭,没有错过新年的钟声,没有错过燃放焰火的时间。看着妈妈忙忙碌碌地给她张罗饭菜,蔡思洁心里涌出阵阵暖意。端起盛着葡萄酒的高脚杯,蔡思洁对已经吃过年夜饭,现在又陪着她吃团圆饭的父母说:“爸爸妈妈,祝你们新年快乐!我现在工作了,虽然没有多少钱,但我会努力让你们过得开心。来,我们干杯!”
在零点钟声敲响之际,蔡思洁和爸爸就搬出烟花,在院落里燃放。蔡思洁举着烟花棒,和爸爸比赛,看谁的焰火飞得高,妈妈做裁判。烟花,在空中炸开。映照着蔡思洁的笑脸,映照着爸爸妈妈充满期待的眼睛。这一刻,他们一家三口的心情是欢乐的,神色是愉快的、气氛是祥和的。
可是,这种心情舒畅的时间没有持续多久。大年初一去爷爷家里拜年,就被姑妈的冷嘲热讽扫荡得干干净净。“哟,大才女回来啦?发大财了吧?女婿带回来没?”蔡思洁和爸爸妈妈才跨进爷爷家里的门槛,还没来得及给爷爷拜年,就听见姑妈朝她一句接一句的问话。
然后姑妈拉着蔡思洁的胳膊,来到爷爷面前。姑妈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来,给我看看你给爷爷的大红包。”蔡思洁听到姑妈的话,尴尬地拿出一个小小的红包。她对爷爷说:“爷爷,祝你新年快乐!”
蔡思洁还在给爷爷说着新年的祝福语,红包还没递给爷爷,就被姑妈半途截去。她飞快的拆开红包,取出了一张百元面额的钞票,还故意朝红包里面瞅瞅。然后她大惊小怪地问道:“里面怎么没有了?”
看见蔡思洁的脸红到了脖子上,姑妈似乎还没奚落够。她冲着她自己的女儿,也就是蔡思洁的表妹小靖喊道:“小靖,你怎么还不给外公红包?”小靖一面轻飘飘的走过来,一面装模作样地说:“我忘记装红包了,直接给钱也一样。”说着,小靖翘起兰花指,捏着五百块钱送给外公。
直到这个时候,姑妈才放过蔡思洁。蔡思洁总算松了口气,然而姑妈的话题,又扯到蔡思洁爸爸身上了。她问道:“哥,零点的时候,放了多少烟花?”
“没放多少,两百块钱不到。”蔡思洁的爸爸如实地回答。
“哟,太少了。过年嘛,图个热闹,要多放点。”蔡思洁的姑妈说道:“我们家可多啦,那些爆开的焰火,有的像龙有的像凤、有的像星星有的像鲜花、有的像仙女有的像观音。哎呀,名堂太多,我都记不住。反正各种烟花都有,放了很长的时间。”
蔡思洁看见姑妈的嘴巴,迅速地一张一合。她口里不断喷出来的话,就好像除夕夜的烟花残留,不断地轰击着蔡思洁的耳膜。蔡思洁不想看姑妈这种拙劣的表演,可她毕竟是长辈,于是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默默地忍受着噪声污染。
晚上回到家里,蔡思洁曲着腿,呆呆地坐在床上。她回想着姑妈的话,心里说不出的落寞。她不想让父母知道她的心事,只有房间里的灯光,默默地陪伴她的疲惫。
妈妈过来敲门,叮嘱地对她说:“小洁,时候不早了,你早点睡吧。”蔡思洁朝妈妈点了点头,把自己的身子塞进了暖暖的被窝。
想起这些,蔡思洁今年就不想回家了,于是要求公司安排她春节留守。这样也好,不回家不用花钱,春节加班还有三倍的工资。等到明年富裕了,再风风光光的陪爸爸妈妈过年。今晚就是除夕,公司放了假,同事们也都各奔东西。夜幕将临,她在附近的饭馆填饱肚子,正往公司赶去。
她走在这个城市的街道上,体验着春节无处不在的喜庆气氛。除了到处都悬挂着大红的灯笼和颜色鲜艳的中国结,随处可见的是商家促销的彩旗和条幅,在寒风里猎猎作响。它们的作用就是招惹人们的眼球,诱惑人们揣着鼓鼓囊囊的荷包走进商场,把钞票变成大包小包的年货,然后进入这个城市的每个家庭。
蔡思洁边走边想,这一个个家庭的门口,一定都挂着一只只大红的灯笼,贴着一幅幅吉祥的对联。只要看一眼,心里就觉得暖烘烘的。可是蔡思洁知道,她暂时无法融入这座城市。
大学毕业两年了,蔡思洁一直都在紧张、忧惧、困惑中度过每一天。她在投出无数份简历之后紧张,在面临无数次等待之后忧惧,在经历无数次面试之后困惑。蔡思洁不知道从象牙塔里走出来的自己,能否经得住现实的风霜雨雪,能否熬得过现实的高温酷暑,能否吃得消现实的五味杂陈。以至于毕业两年了,蔡思洁还觉得自己在盲人摸象。
这条街的拐角处,就是蔡思洁所在的公司。公司的值班室就是她平时的办公室,只不过多了一张简易的折叠床。办公桌的上方,有一盏日光灯洒下冷冷清清的光线。“世上只有妈妈好……”手机的彩铃唱起了歌,这是蔡思洁特意为妈妈的来电设置的。犹豫了两秒钟,蔡思洁迅速地让自己的的表情,变得轻松带着微笑,然后揿下了接听键。
“小洁,你还没放假吗?看来又赶不上年夜饭了?”听筒里妈妈的声音,清晰而亲切。
“妈妈,你身体还好吗?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蔡思洁用平静的声音问道,她不能让妈妈从声音里觉察到蛛丝马迹。她说:“公司今天放假,我原本是要回家的,但公司安排我春节值班。妈妈,今年不能陪你过年了。”
听她这么说,妈妈的声音有了明显的失落:“是这样啊?你们公司没有安排当地的人值班呀?”
蔡思洁连忙说道:“需要加班的人多,当地的人凑不够数,我们老总就把我加上了。”说到这里,蔡思洁赶紧转了话题。她体贴地说:“妈妈,我没回去给你帮忙,有些事你就少做些,别累坏了身体。”
“嗯,妈知道。”妈妈答应着,接下来妈妈又说:“小洁呀,昨天我和你张阿姨说了,你回来之后去看看她的侄儿。小伙子不错,单位也好。比你的学历高,是个研究生。”这时,妈妈叹口气说:“小洁呀,你也老大不小了。要不过完年,你回来瞧瞧,看合适不?”
每次一听到这个话题,蔡思洁的头就大了。她想一口回绝,又怕妈妈伤心。于是她委婉地说道:“妈妈,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但是春节后回家,恐怕走不开。到时候,我尽量争取吧。”
“既然这样,也只好过完年再说了。小洁啊,你在外边要照顾好自己。”无可奈何之中,妈妈只得怏怏地挂了电话。
蔡思洁合上手机,心里有些茫然。刚才和妈妈通话,她的心里是温暖的。可是才挂断电话,蔡思洁便觉得一阵一阵地发冷。她的身体冷,可心里更冷。仿佛有一层冰霜,包裹在她的心房外面,把她置身于北风啸啸雪花飘飘之中。在那个境地里,蔡思洁觉得自己很无助很孤独。
蔡思洁挪移着仿佛僵硬的身子,走近窗户。街头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汇聚成一条璀璨的光带。看着这散发着暖意的光影,她胸口的那股窒息,好像被撕开了一条口子。感觉到可以轻松地呼吸了,蔡思洁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她竭力抑制住心底的酸楚,不让它变成汹涌而至的泪水。
在蔡思洁的记忆中,她曾经望眼欲穿地盼望过年。每年只要听到妈妈说,已经进入腊月了。小时候的她就掰着手指头,一天一天的数着日子,等待着大年三十的到来。除夕夜,有好吃的,有新衣服,有各种焰火花炮,还有压岁钱。那个时候,蔡思洁是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的,她巴不得天天都过年。
没想到长大了有工作了,反而忧心忡忡愁肠百结。竟然打心眼里惧怕过年,恨不得十年才有一个除夕夜。对于自己的这种心理,蔡思洁也十分明白。这是一种对现实的畏怯,是一种对生活的逃避,是一种面对纷繁复杂世界的束手无策。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有烟花凌空炸响。一定是那些心急的人,忙于给空寂的夜空添彩。无数的焰火争奇斗艳,犹如鲜花次第盛开。有的宛若孔雀开屏,有的恰似雪莲怒放,有的好像嫦娥奔月。她们的娇艳,把天空变成了瑰丽的大花园。蔡思洁忘记了忧愁,忍不住的张嘴轻呼。她企盼即将出现的礼花,更硕大更漂亮。
蔡思洁想起这个时候,妈妈一定做好了满桌子的菜,可是她只能和爸爸相对而坐。因为他们唯一的女儿,没有回家和他们团聚。不等零点的钟声响起,蔡思洁拨通了电话,她要送给爸爸妈妈遥远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