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不死,我不会回去。”
阿龙躺在床上说。
神色凝重,看不透在想什么。
顿了顿,又说:“我和我爸从来不说话,一句话都没有。”
他宁愿每天住在十元店,也不愿回家。
90年代初,阿龙从大连来到广州下海淘金。
从那以后,一次也没回过老家。
那天,因为偷东西被发现,阿龙被一群人围殴。
拳头、铁棒,一顿乱揍。
尾椎、肩胛骨、小腿,多处重伤。
他没跟父母说。
交不起房租,马上就要睡马路。
他也没跟家人开口。
只因他的生活如悬疑剧般惊悚。
以偷东西为生,被打被抓是家常便饭。
一旦被抓,就耍伎俩逃脱。
吞打火机、吞刀片、刮胡刀等。
最多的时候,一次吞过7把牙刷。
对了,阿龙是个Du贩。
沾染之后,一步步走向以贩养吸。
最终自我毁灭,把自己送进了监狱。
令人诧异的是,他说:“我是一个合法公民。”
他也自认为是好人。
吸Du后,他一直想做一个人。
有尊严的人。
阿龙,人称龙哥。
在那个圈子里,他比一般人体面、精神。
即便住在烂尾楼里,也宛如江湖大哥。
备受尊敬。
整个楼里,住着百十来个吸Du者。
个个颓废不堪。
唯独阿龙例外。他衣着整洁,神态从容。
其中一个人说:“他是垃圾中的精英。”
阿龙居无定所,没有合法工作。
拼命搞到一点钱,就要买Du品。
成了Du品的奴隶。
但他见到更惨的人,还会给一点钱。
高架桥下,躺着一群流浪汉。
面黄肌瘦,衣衫褴褛。
与车水马龙显得格格不入,但又没人会注意。
只有阿龙走向他们。
有个男孩得了艾滋病,躺在地上已奄奄一息。
阿龙给了25块钱。
够男孩买人生的最后一包货。
他又给男孩家人打电话。
想说服他们来广州,见儿子最后一面。
但家人对男孩的生死不关心。
城市的灯火通明,照不到桥下的阴暗。
从沾Du那天开始,他们已被社会抛弃,沦为了边缘人物。
阿龙也一样。
虽说是垃圾中的精英,但穷困潦倒时居多。
居无定所,行踪不明。
今天十元店,明天小旅馆,后天派出所。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认识纪录片制作者周浩后,他说要戒Du。
还信誓旦旦地让周浩拍下来。
“我明天开始戒了。”
结果明天还没到,今晚就缴械投降。
“明天就戒”,是他们的口头禅。
一边说戒,一边毫不犹豫扎进大腿。
一边说疼,一边来回走动找烟抽。
耷拉着针头走路,看得我起一身鸡皮疙瘩。
那得多疼啊?
常人难以忍受的身体疼痛,他们能忍。
但坚忍不会用在正道上。
这或许是Du品最可怕的地方。
就这样,阿龙越陷越深。
先是入室盗窃,后来偷商场,再后来开始卖货。
他经常缺钱。
也经常找周浩借钱。
但他从来不明说。
有一次,他偷了一箱化妆品,顺利逃到了马路上。
后来想租个车,再回去把仓库偷光。
正好被逮个正着,打得半死。
派出所所长说:“没打死你算好的。”
出来后,他马上联系周浩。
“我睡马路边无所谓,她一个女人睡马路边,不好。”
“你希望我干嘛?”
“我希望你把房租交了就可以。我再不问你要......”
“房租多少钱。”
“230块钱。”
周浩说了点心里话:“也就一次两次,不可能永远。你们知道接下来会什么样,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
阿龙不说话。
周浩继续说可以帮他回老家。
“顶多就是面子上不好过一点,起码下半辈子还能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阿龙不愿意回家。
周浩没再多说,给了房租钱。
再次见面,阿龙说他吞了刀片。
到医院盗窃被抓,身上的2800块钱被没收。
一分不剩。
吞了刀片,才被放出来。
听到周浩连夜赶过来,他还哭了起来。
周浩有点担心:“凭你的经验,这刀片要不要紧?”
阿龙低头摆弄钱包:“医生说要马上做手术......拿什么做呢?”
他又搬出女友,暗示借钱。
“我关键担心她,你知道不。我无所谓,我烂命一条。”
这个套路他用过很多次了。
周浩又问他:“为什么吞刀片?”
阿龙说:“可能要关5年,至少也要3年,要是关15天我就不吞了。”
讲得神采飞扬。
感觉自己挺机智。
周浩打断了他。
“我说句你不愿意听的。关3年是好事情,你把Du戒掉,出来还可以干点事情。”
阿龙一听,叹了口气,满脸不耐烦。
周浩想拉他:“这次逃了,下次怎么办?继续吞刀片?不可能每次都幸运呀。”
阿龙没听进去。
为了让刀片排出来,他生吃韭菜。
团成一团,简单嚼两下就吞下去。
后来,他又当着周浩的面吐血。
当然,没有真吐血,他抽了血含在嘴里假装吐血。
但当时,周浩并不知道。
看周浩没有反应,阿龙又让女友阿俊开口。
说借500块钱,也不要问我干什么用。
阿龙补充说:“成功以后再跟你说。”
周浩只借了200块钱。
跟拍两年多来,他对阿龙的套路也有一些了解。
每次来拍,都不会多带钱。
不久,阿龙开始卖货。
他说那是难得的翻身机会,他一定要抓住。
一开始是小买小卖。
卖一包挣5块钱,刚好够开销。
后来他想干大的。
去了一趟瑞丽,结果被当场抓获。
被判死刑时,阿龙37岁。
周浩赶到云南,见了阿龙最后一面。
阿龙不介意片子播出来,只要不在老家播就行。
“肯定不是我一个人吸Du,还有很多人。”
他最后悔的事情,是年少时离开家。
但他又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真的是这样吗?
阿龙上过中专。
在90年代,这个学历不低。
改判有期徒刑后,他偶尔会给周浩写一封信。
周浩说,他文笔不错,写得很煽情。
他还会写诗。
他口才不错,会忽悠。
跟随他多年的女友阿俊说:“他演技很好的,不当演员可惜了。”
刚到广州的时候,阿龙也做过几年小生意。
后来都失败了。
如果没沾Du,阿龙或许会成为一个普通的打工人,也可能成为一个抓住机遇的老板。
Du品是个魔鬼。
不仅蚕食肉体、消耗意志,还会放大欲望。
阿龙因为吸Du坐过三年牢。
出狱后仅四五个月,就搞到了二十万。
但他继续吸,很快败光。
女友阿俊跟了他多年,一直不离不弃。
但他让她打掉孩子。
入狱后,他却说:“我特别喜欢孩子。只是一直没有很好的机会。”
周浩曾问阿俊:“每天提心吊胆的,为什么不离开他?”
阿俊说:“怕他孤零零的,有点什么事都没人知道。等他好了我再离开。”
她离开有正经工作的前男友。
就是要跟着阿龙。
她陪他开工,陪他度过漫漫长夜。甚至想去卖身,给他搞钱。
结果,大年初一早上,阿龙掏空了阿俊的钱包。
彻底抛弃了阿俊。
她没有恨:“恨也改变不了什么。”
但多年后,梦到被无情抛弃,她还是会惊醒。
哭到不能自已。
阿龙却说:“我只是一个过客而已。”
没有一丝愧疚。
对爱情如此,对亲情也一样。
阿龙说,唯一在意的就是妈妈。
但他坚决不回家。
腿受伤没钱的时候,才给妈妈打电话。
第二天妈妈马上给他寄钱来了。
他离家时,妹妹才17岁。
从此再没见过面。
为了等他不知何时会来的电话,N年来一直没换过手机号。
妹妹从少女等成了外婆。
可惜去年已因肾病去世,再也等不到见面那天。
阿龙唯一打电话的就是周浩。
一直以来,他把周浩当唯一的朋友。
钱包里放着周浩的名片,走到哪都会炫耀一下。
有一次,他拿出一个相机要送给周浩。
“为什么送我?”
“朋友。”
他特意强调这不是入室,是在商场偷的。
周浩肯定不能要。
阿龙改变策略:“200块钱给你,人家600块要我都没卖。”
周浩还是没同意。
阿龙又威胁说:“你出了这个门,以后就没必要联系了。”
当然,后来每次见面,都是阿龙主动联系的。
爱情、亲情、友情,阿龙什么都没抓住。
周浩多次想拉他。
但阿龙表面上珍视友情,实际上也没去抓。
他任由自己深陷漩涡。
不管到哪个城市,他都能很快“嗅”到哪里能买到货。
练就了这样的“技能”,怎么可能戒得掉呢?
珍爱生命,远离Du品。
这不仅是一句口号。
一旦染上,你就会成为Du品的奴隶。
生命将不再由你主宰。
原因也很简单,一碰就上瘾,戒不掉。
你想想,很多人戒个烟都困难,更别说戒Du了。
就连奶茶、可乐,一旦习惯了,不管反思多少次也难改。
所以Du品千万不能碰,一碰就废。
纪录片中,只保留了阿龙精神的一面。
他的命也很硬。
又赶上运气好,死刑改有期。
但他这样的只是个例。
流落街头、病死、入狱枪毙,才是常态。
曾经跟着他的人,一个个都倒下了。
很多都比他年轻。
生活不会随着黑屏而结束。
说不定在离你两百米的某个房间里,正上演着“阿龙们”的故事。
他们隐匿于繁华中,游走在社会边缘。随时可能会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我们没有能力拯救他们,更不可能改变社会。
但希望我们都能把握住自己。
做自己的主人。
不要成为任何东西的奴隶,以免坠入深渊。
作者:水门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