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桥西有一位年轻女子,此刻正将身子倚在桥头的石狮子上,状似无骨却又风情万千。
脚上穿着一双泥金鞋,五色花罗裙外罩着一件浅蓝银泥云披,梳着坠马髻,上插一只金步摇。
“你,你的脸?”这惊吓仿佛使我的魂魄脱离了身体,往外散了去。
“怎么,连你自己的脸都不认识了?”她的话从各方位传入我的耳朵,我却不曾见她张口。
“你是谁?我在哪?”我走了几步,可一双脚在桥头停滞不前。
“我是孟庸,此刻你在奈河桥三层,待你阅尽自己的前世今生,就走到我这里来。”她忽然幻化成两个身形,其中一个朝我踱来。
“啊……”有一股巨大的能量撞向我,顿时感觉五脏六腑皆已移位。
02
十六岁这年,我和青梅竹马的三哥哥成婚了。十里红妆,父亲母亲满心满眼都填满了蜜糖。
“阿珂,抬起头来。”我一身嫁衣,整个人镶嵌在火红里,眼前人是幼时拉住我手的三郎。
“阿珂,你真美。”我抬起头来,望进三郎温柔的眼神中,满世的鲜花都热烈地绽放。
“阿珂,别怕。”三郎手掌虎口处很多茧,那是日日操练留下的。
二十岁的时候,三郎领了皇上的令,驱逐匈奴人于我国边境百里之外。
“阿珂,朕的爱卿是个英雄,战死在沙场是荣光。朕追封他为一品侯,待鸿儿弱冠即可承袭。”我一身粗麻跪坐在三郎的棺木前,回想起三天前收到的一封信。
沾了血的信包裹着一颗石头,砸在窗子上。纸上只四个字:安好,等我。
“阿珂,前些年为了替朕整顿前朝,老三得罪了不少人。太后她下了懿旨,你和鸿儿下月即可入宫生活,住在太后的偏殿里,往后朕护着你们娘俩。”我麻木地抱过鸿儿,领旨谢恩。
二十二岁,鸿儿染上了时疫。姑母要挟我做皇上的宠妃,为家族牺牲自己,否则不请太医给鸿儿诊治。
她是太后,我是阿珂。她愿意为家族而战,我只想我的鸿儿平安一生。
三十岁,姑母已葬,我为贵妃。我在护卫队里仿佛见到了三郎。一定是他,因为那眼神里满是仇恨。
葬礼结束这天晚上,我在指甲缝里抹上了乌头,布菜时抖落在他的酒杯里。鲜血从他嘴角流出,他的嘴唇轻颤,那是在叫我“阿珂妹妹”。
鸿儿,母亲对不起你。三郎,我已为你报仇。姑母,我杀了你又爱又怕的养子。二哥哥,我欠你的命现在就还。
03
“这桥底都是些恶鬼,他们生前作恶多端,没能走过这层大恶桥,桥中央有人在等你,你且去吧。”
脚下的步伐随着身体的移动愈加沉重,每走一步,魂魄便消散半分。
“阿珂,你什么都不欠我,前方的恶鬼二哥哥已经替你赶了走,你存着魂魄过桥去来世便好。”光是走到桥中央,我已耗费了大半魂魄。
“二哥哥,我……”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道歉是那么虚伪。
“阿珂,襁褓里的你二哥哥抱过,甚至尿床的你二哥哥也见过,不必多说,往前走就是了。”他绕过我的背后,一阵掌风将我送至桥西。
我从地上艰难地爬起,他已经消失在桥底。
“喝了这碗忘川水,我引你前往轮回之道。”孟庸还是有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一碗清水就在我眼前。
“他,二哥哥他去哪里了?”我接过碗,抬眼看向孟庸。
“他为等你,耗费了七分魂魄从桥顶来到桥底,方才护你又使去了最后的魂魄,此刻已然魂飞魄散,再无轮回之日。只是他曾嘱托给我一件事,我会替他完成的。”孟庸一直看着奈何桥底,那是他消失的方向。
“什么事?我能为他做点什么吗?”我只震惊了片刻 ,他到最后都是我的二哥哥啊。
手里的碗被孟庸夺去,我的身体立在半空中,呈一个“大”字。
“唔……”忘川水从我的喉咙灌进去,又从我的眼睛、耳朵里溢出来。
“喝下这碗水,你也是为他做点什么了。”我最后一丝游魂,随着孟庸的牵引往轮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