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依珊／文

十二年了，我第一次踏上故乡的土地，恍若隔世，“妈，儿子回来了！”然而她再也听不见，当年负气出走，居然成了永别⋯

来到曾经的学校，这是县城最好的中学，除了门前的小河依然流淌，其他都不再是当年的样子！整齐的宿舍楼，明亮的教室，还有当时盼而不得的足球场。当然，这里也几乎没有当年认识我的人！我觉得自像个被遗弃的孩子，有些伤感，还有失落⋯回不去了，人生没有回头路，生命中的那些事，那些场景，都只能留在记忆里！

记得公布成绩的那天，我成了那个小镇的荣耀，镇上的初中老校长兼我的班主任，兴奋得像是中了头奖“好小子，我就知道你行！”

我把消息告诉母亲的时候，她露出久违的笑容，眼里有泪光⋯

从我记事以来，母亲很少笑过！而父亲更是沉默寡言的老实人，家里在街头有栋小楼，父母在一楼开了家小超市，二三楼我们住。父亲主要出门进货送货，而母亲几乎足不出户，守着小超市，守着家。

母亲是邻县远嫁过来的，她身材娇小，皮肤白净，有一双忧郁的大眼睛，颧骨因消瘦更显突出，有老人说这种面相的女子福薄，但她年轻时确实是镇上公认的美人儿！

高中两年，我一直品学兼优，按現在流行说法，就是‘别人家的孩子’，直到那一天…

高三那年，学校换了新校长，据说是市里调来的，比起不苟言笑的老校长，徐正青，他儒雅的气质、幽默的谈吐，在开学典礼上侃侃而谈，征服了所有师生。

而我的母亲，在参加一个家长会之后，像变了个人，她会一个人傻笑，一个人发愣，给来买东西的人找错钱，一向节俭的她，时不时地出门买衣服，从不化妆的她，居然开始涂脂粉抹口红了，父亲对我说“其实也好啊，这么多年天天呆在家里，难为她了，只要她开心就好！”

母亲像是一株即将凋谢的花儿，又重新绽放。早该这样啊，我想！

“哎，你知道吗，咱们的徐校长跟王子希的妈妈，那个⋯”学校饭堂，坐在后排的女生窃语，我心头一震，她们肯定不知道，坐在前排的我就是她们说的王子希。

“嘘，这种事，可不敢乱说呀”

“肯定错不了，我外婆家跟他家一个镇上的，我小时候常去他家买零食，她可能不记得我，我可认得她”

我不敢回头，脑子翁翁响，也许，这只听错了，也许一切都是误会

“昨天，我亲眼看见她和徐校长进了我家对门的小旅馆⋯”

昨天，我妈给我送来了一件毛衣，在校门口，她入时的打扮和温婉的笑容，成为一道美丽的风景，让我仿佛置身春晖里。

然而，让我备感幸福的一切，只是从她二十公里的镇上赶来县城会情人的幌子，背后竟是这么的不勘…我感觉全身的血液直冲脑门，眼睛里要喷出火来，像一头困兽般发出怒吼：“不可能！你胡说！胡说⋯”

等我醒来的时候，在宿舍的床上，好哥们彬陪我着，见我醒来他松了口气“总算没事了，你受什么刺激了，刚在饭堂发疯，还晕倒，吓坏我们啦！”

我挤出一个不好看的笑容“没事，可能最近学习压力太大⋯”

我挣扎起床，去校门外一僻静的角落打电话給母亲，多么希望她能自证清白，告诉我那一切只是传言。可她一句“你都知道了⋯”让我仅存的希望都破灭。

学校里传开了有关徐校长和我母亲的各种情节，似乎每个人都对这类的话题感兴趣，甚至添油加醋地编出了我这个两年前的县中考文科状元，都是徐校长幕后作假，我是他私生子之类的版本。

我感觉，无时无刻都有人带着鄙视和嘲笑的眼光在看我，让我无地自容！我不敢跟人对视也怕见到任何人！吃不下睡不着，我病了⋯

回到小镇，以为能够躲避那些流言蜚语，却发现这里早已沦陷，街头巷尾人们都在谈论，不勘入耳！母亲被描绘成了不折不扣的荡妇，老实的父亲也成了人们口中武大郎的化身！

终于，在一个雾蒙蒙的清晨，我背着行囊离开了家，离开了那个让我又爱又恨的小镇，只留给母亲一张纸条：“我恨你，永别了！”

我缀学了，远走他乡，半年以后，听说了在我走后不久，母亲跳进了绕着小镇的那条河，之前她已经几天闭门不吃不喝不说话。而本来前途无量的徐正青，申请去了一个偏僻的山村学校当老师，两年后郁郁而终。

无数次想要回到故乡的小镇，却害怕揭开旧时的伤疤而放弃回家的念头！无数次我在梦里为母亲的离世痛哭，也无数次的在梦里见到母亲，我们像小时候那样母子情深，当我带着幸福的笑容醒来，却又恨她不守妇道，带给我无尽的耻辱，毁了我的一切⋯

这些年来，我在建筑工地扛过水泥，在街头发过传单，在饭店端过盘子，当过业务员，终于有了自己的贸易公司，也算是略有小成！

经历了几次恋爱之后，我才知道，不是所有的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要离开一个真正爱的人是多么地不容易！后来我结了婚，并已为人父！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回到小镇，见到苍老的父亲，看到母亲的遗像，泣不成声！

“你走后，你妈到处找你，都没有音讯，后来她大概就精神失常了，不吃不喝，嘴里不断念叨着“子希，回来吧，子希，妈妈来了⋯”后来就跳了河！父亲老泪纵横⋯

“这是你妈留给你的！”父亲翻出一只小木箱。里面有母亲的当年用过的化妆品发卡之类的东西，还有母亲留给我的信：

希希：我的孩子，你去哪儿了？妈妈找遍所有能想到的地方，还是没有任何音讯，感觉自己快疯了！在所有人眼里妈妈成了不要脸的女人，给我儿抹黑了，我真是天底下最失败的母亲啊！

其实，年轻时徐正青和妈妈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在他考上大学那年，就搬家去了市里，因他家人强烈反对，我们不得不分手。妈妈伤心欲绝之余，却发现有了你，你的外公外婆要我流掉孩子，可我舍不得啊，那是他的骨血更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啊，我以死相逼，最后你外公才托人在百里之外，找到了老实可靠又愿意娶我的男人，也就是你的爸爸。妈妈给你给取名子希，因为你是妈妈活下去的理由，是我唯一的希望！

然而我又见到了徐正青，原来他后来找过我，原来他离婚了，原来他一直念着我⋯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妈妈想找回曾经失去的爱情，再活一次！现在想想，终究是我太自私了，我不仅是个女人，更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深深伤害了我的儿子，也伤害了这么多年来如恩人一般的丈夫。

孩子，如果你能回来并看到这封信，希望你愿谅妈妈，善待养大你的父亲！

或许，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