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拾璎
您难道没有察觉,春节一过,春意就一天天滋长了,若不细看,当然就浑然不觉。
怎么发现的,是看见梅了?不是,北京梅很少见。是迎春或早开的玉兰?不是,她们离开放还早着呢。我是看见了柳!河边柳!
看柳多年了。我还是个梳着俩只小辫的小姑娘时,跟着老祖母去河边洗衣,清清河水边,老祖母啪啪地在青石上捶打着衣服,我就在河坡上用柳丝编帽子,有时会拽着一大把柔韧的柳条儿晃来荡去,咯咯的笑声直传到老祖母的耳朵里。
柳树发芽早,当然也是早早被秋风吹落了叶子。冬天里,落光了叶子的柳条是栗黑色,几乎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到了春节前后,它就转为了黛青色,已能看出点新意,就像人们开始把羽绒服由厚的变成了薄的,身上、眼里都轻松愉快了好多。
正月十五一过,阴历二月出头的时候,不经心的往野外一瞄眼,发现柳条儿已经悄悄换上米黄色的单衣,春风一吹,摇动万千丝绦,宛如婀娜少女。这时候出门,除了看柳,其它也没什么好瞧的。
阳光普照了几天后,也就十天左右的光景,早晨八九点钟,我坐在大玻璃窗前看书,不经意往外一撒眼,天哪,河边的柳条儿啥时候褪去了鹅黄,摇动着千条的嫩绿。几处杏花也开了,映衬着数棵精精神神的雪松。挺拔的大杨树上吐出了一嘟噜一嘟噜的不知学名叫什么的毛毛虫一样的杨絮,这样的时节,也不觉得那暗褐色的杨花有多么丑陋,它高高地矗向明净的天空,兆示着真正春天的来临。
我忽然想到了森林里的湖水和花喜鹊,它们什么样子了,大大小小的树们此时也不再瑟缩了吧?都发芽了吗?我迫不及待地把书一抛,站起身,匆匆出门去。
一走近森林公园的大门我才发现,短短十日的光景,在春天里已是太长了。十天前还结着一层薄冰的河水已看不见一小片冰凌,它潺湲着翠绿色的柔波,缓缓向远方流去。我忍不住在水边蹲下来,仔细往水里看,这才发现水里只有极细小的、颜色如河泥似的几尾小鱼苗在游动,不仔细看,都看不见它们,水蜘蛛啊,小泥鳅啊,小蝌蚪啊什么的都还没有,时令不到,它们都还不敢露面呢。
过了一座木桥,几丛娇黄的迎春花刹那间牵引了我的视线,哦,原来初春里它是一艳,在一片浅淡中显得那么扎眼,像个调皮爱闹的小姑娘,遇到好玩儿的事总是迫不及待地冲在前面。
从最近的小湖边往南走,要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人很少,幽静得很,除了一树我叫不出名字的,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树都还没有鼓出芽苞,但我知道,只需三五天的功夫,它们都会争先恐后拱出嫩绿的小芽儿,因为我已经看见它们的枝条变色,在春风中舒展了。初春的鸟声是轻灵轻俏的,偶尔叫几声,怕用破嗓子似的,大概是想留到夏天好叽叽喳喳地鸣啭。
一个念头倏地一下钻出来,每逢初春时节,为什么不愿与朋友同行在林间了,其实是不想让娓娓的谈话打断这份幽静,不想让思考妨碍我对大地、草木、湖水、鸟鸣的细微感受,哈哈,我是想独享身体上每个毛孔汲取着的生机与快乐哦!
走过这片树林,眼前忽然显得开朗起来,湖水和草地似乎平分了眼前的江山,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脚下的小草刚从旧年的白草下露出头,针尖儿似的,细看有,远望无,于是就不大明白那句“草色遥看近却无”了,想了想,大概韩愈诗中的时令应该是再往后几天吧。
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咳嗽,原来右边不远的地方有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在写生,背后一片潇潇的青竹,面朝大湖,旁若无人似的,在画架上涂抹着。我不由自主站在他稍远一点儿的地方,不禁惊叹起老人的审美来,从他坐位置看过去,草地、湖水、树木、远山、杏花、低低的白云,它们随意组织出这一幅初春美景,我不信任何人间的画笔可以传神。
南行一长段路,刚转过山坡,地势又显得开阔起来,夏秋时节一望无际的芦苇,如今还没有发芽,只是去年的苇茬子根根尖峭峭地立在水里,不知何时飞来的几只野鸭子在水上追逐,美丽的熊野鸭追得性起,扑扇着翅膀,带起一股春天欢腾的气息。
等我回到宽阔的林荫主道的时候,发现人忽然多了起来,推着婴儿车的老人,撒欢儿奔跑的孩子,昂首阔步的中年夫妇,面颊上闪着汗水的几个穿着校服的姑娘,咭咭呱呱好像在说着同伴的事儿。忽然想起几年前两个孩子上幼儿园的时候,每逢暖日和风、柳醉春烟的日子,我都会编个理由为他们请假,把他们带到春天里,让他们看山,看云,看柳,把玉兰、海棠、榆叶梅指给他们。让他们把手伸进清澈的湖水里,感受春日湖水的清凉。教他们往小河里打水漂,感受玩水的乐趣。自己无比陶醉的时候,会信口吟出自己现编的小诗,也会告诉他们祖先歌颂春天的诗句有多么绚烂多姿。等他们稍大一些的时候,每逢春和景明的周日,我和先生也会带他们出去,带他们在蔚蓝的天空下奔跑,观赏自然界不尽的色彩,呼吸芬芳馥郁的香味,享受清新沁脾的空气,用心让他们感受这个世界的奇妙和神秘。有时候,哪怕天空还飘着细雨,我们也会把他们带到很远的野外去,看小麦青青,看春燕衔泥,看乡村里劳动的老人和玩乐的孩子。
我想,人的行为总是受一种思想或信仰支配的,我为何总是让孩子和大自然无比亲近呢,除了那份对上帝创造的世界的挚爱之情,还希望我的孩子在未来的人生,哪怕遭遇艰难困苦,不得不踏进遍地荆棘,看见一簇野花时也能心生欢喜,就算他们的人生路途无比顺遂哪怕富贵加身,也能对上帝创造的自然界和璀璨的星空保持一份朴素的爱恋和纯真的向往。多么希望他们的心灵一直是柔软易感的,在享受生命的同时对山春草木保有赤子般的真挚。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坚定起一个念头,晚上告诉放学回家的孩子,春天还是少读些书吧,不如撒欢儿看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