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布是只熊,独一无二的熊。现下的他还不大,一只小熊,棕色毛发,直立行走,独一无二的小熊。独一无二却也不错,世间只此一只,任何时候,无论多么久远前,或之后,都这么一只。
小布是奇怪的熊,从出生起,他就知道自己是孤儿,当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时,脑中清晰的有“孤儿”这一词的概念,他也知道世间永远有个自己,上一代的熊死亡后,便会在某地出现一个新的熊,这次是自己。他知道不会有人看见他即便在人群中,他,怎莫说呢,对人来说,是透明的。他也知道自己会慢慢长大,也知道自己该吃什么。想到这,他会笑笑。
因为他是一只仅以痛苦为食的熊。
小布走在人群中,能清楚地看到别人的痛苦,很抽象是不,我们会看到别人的衣服背包之类,小布看到的痛苦就像背包,清楚显眼的挂在别人的背上。人们行色匆匆,衣装革履、浓妆艳抹,一身荣贵,百尺豪光,可都会在后背上有这么一个小背包。所以小布饿了,伸伸手就会有一堆吃的。
小布越长越大,脑袋越来越大,躯干越来越大。它每天从这边走到那边,从东边到西边,从城市到乡郊。它穿梭于各种各样的人群,每天品尝着不同的痛苦,越长越大。它会好多话,打出生就会,可从没说过,没人看的见他。奥,不,也有些人能,有些痛苦的人能,他们大多时候会深深的向它望望,再向天望望,再向地叹口气,然后转身走掉。没人和它说过话,都是一个人走上天桥,从一端下来,走出地铁站,走出商场,打出生起,没人和他说过话。
小布很喜欢一个地方,湖边。湖边有柳树,湖边有草地,有钓鱼的石板台,有观赏的大理石栏杆,这些都很好,但小布都不喜欢,小布喜欢看一个姑娘。姑娘是谁,长什么样,穿什么样的衣服,编什么样的发,小布统统记不得,但小布就是知道,来到这地方能映入眼中的,就只有这姑娘,原因没想过。
小布想和她说说话,总是张张嘴,摇头晃脑想一想,然后走掉。只是后来,感觉越来越迫切了,好像,好像姑娘不会再来了。于是小布决定和她说话。
小布鼓起勇气走过去,刚要说话,姑娘一回头,一脸讶异。
“咦,一只熊?”
“咦,你看的到我?”
“咦,熊会说话?”
“咦,你真的看得到我?”
“哇,真的是会说话的熊啊!”
姑娘一下跑过去,满脸压抑不住的兴奋,摇头晃脑的一阵打量,顺便摸摸毛绒的手臂,毛绒的肚子。小布有些不好意思了,显得很拘谨,它从没和人说过话,但总是默默的练习,你吃饭了吗,你喜欢什么颜色,你知道好莱坞吗。他老是对着自己说话,打出生起就这么说。
可他第一次说话也拘谨起来,“你…能..嗯,能和我…和我说说话吗?”
“好啊好啊!”
姑娘拉着小布坐到旁边石头上,一脸笑嘻嘻地看着他。小布揉揉眼,拍拍肚子,然后说
“其实,我是一只熊!”
“哇,好厉害,我都没看出来”姑娘笑了,一手掩掩嘴,然后又扑闪着拿开,笑着的姑娘啊,真好看。
“我很想和你说说话,大概会说好多,能有时间听吗,你?”小布试着问询,小心翼翼。
姑娘不嬉笑了,拂了拂额前的发丝,笑了笑“你说吧,我会听。”
“我是一只熊,我啊,是一只只吃别人的痛苦的熊。大概很奇怪吧,我也会奇怪,可是没法子啊。”
“我尝过很多很多的痛苦,痛苦也有味道,有清淡的,有辛辣的,这是最具体的描述了,我从不知道什么是草莓味,葡萄味,还有好多,大概是,哈,我不知道什么是甜味。”
“我见过很多很多的人痛苦,为各种的事痛苦,大家的这些在我眼里就像背包,我常常走,我想试着漫游,在途中,我见过好多人,有些人的背包后来就不见了,有些人换了新的背包,也有些人从没换过。像他们的,我就从没吃过,背包太重了,我拿不动。哈,别看我这么大个,我就是拿不动,拿不动呢。”
“我见过一对老夫妻,老头原先是位校长,之后赋闲,年岁大了,腿脚就不好,走三步就要喘,第四步就非得坐下了。每天老头都要出来走,从家里出来,穿过胡同,走到大院外的小树林,树林很大,离家很近,但他可以走一天,早上出来,中午回去,下午出来,晚上回去。老伴啊,就是那个每天在后面给他拿着布扎,一眼一眼看着他挪动的人,我常瞧她的手,总是微微抬起向前,后来才明白为何。”
“日子很快,我从出生起就见过他们,到现在十几年了吧。日子是两个人过的,老头病了,日子就不是日子了。老头脾气不好,常常大叫,我为什么不死呢。老伴也犟,常顶嘴,老头会动手,老伴不还手。吵完后,再出去,从日出到黄昏,回家。”
“我之前见老头,那常发脾气的老头后背没有背包。后来老伴去世,真是突然,好像叫作脑溢血,就这么在扫着地来着,向前一张,什么都没了。老头不流泪,也不说话。后来我再瞧他,他居然看见了我,看了我好久。他没有背包,但能看得到我。我知道他是看得到我的。”
“我依然不停地走,我依然见着很多的痛苦,然后吃下去。我吃的越来越多,也慢慢长大,可你知道吗,痛苦是不能被消化的。就这么积在那里。”
小布停下了,小布讲了好多,从出生起,第一次将这么多话,虽然是第一次说,但也得承认,姑娘是第一个认真听完的。
“你倒是个有故事的熊”姑娘笑笑,接着就停了,然后用手掌撑着下巴。
“吃掉别人的痛苦,自己也很痛苦,可别人却瞧不见自己。”姑娘想了想,换了个手掌。
“大概很孤独吧,是啊,应该很孤独吧。”
小布看看姑娘,抬头看看天,低头看看地,叹口气,起身转身然后走了。
“很你说话,真高兴呢。”
“你没说完的吧,不过中途心情变了,不是先前的思绪了。下次再讲给我听啊,下次我给你讲我的。”姑娘站起身,笑着冲小布喊着。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