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导

“自打那天以后再没睡过安稳觉。”

“今天先到这吧,下周三我们再聊。”小张浑身无力,他想把自己埋起来,可谈话第两个疗程才能结束,绝望是在最后结束的时候才有意义,太早会让他感到唐突,就算知道这是自我安慰也有些不甘心。

“我想把故事讲完。”小张心想

别让人因自己而困扰是小张记事以来唯一严格要求自己的规则,也不知道为什么才上小学的自己就会把这种想法刻在心里,可能是老爸厌恶的眼神,也可能是自己因为回家路上摔的那一跤引来太多人注视,小张记不起来了,他花了二十年也没摆脱这种想法,二十六岁的他拿着自己的积蓄找到了李医生,小张拒绝药物,因为如果靠药物去摆脱这二十年的困惑会让他沮丧,他希望通过人为辅助和自己认为的积极治疗去改变以往的想法,这是他治疗的动力,“靠药物是懦夫用来逃避自己的手段”小张告诉医生。

他在论坛回复上接触到了李医生,一个自称仅靠心理疏导治愈了多位患者的心理专家,虽然信任大多只是固执的另一种表现,这点小张心知肚明。李医生会在网络上回复了一些有困惑的人,小张主动找到李医生想跟他聊聊自己,仅半个小时后小张就买了火车票去找李医生。

李医生的办公室并不大,只是个简单的小房间,位于大厦的二十三楼,黑色沙发办公桌和泛黄的盆栽,像一些小公司的经理室,简洁但舒适。

“我们约好的是下午两点,你提前了二十三分钟,我喜欢守时的人。”

“我没地方可去只好在门口等,你能帮到我吗?”

“那不是我的问题,我只是让你来谈谈,并没有承诺任何事,希望你能明白。“这样的回复让小张有些发慌。

李医生从抽屉拿出一份类似合同的纸告诉小张:“我能做的只是疏导,这跟治疗有很大区别,我不想让任何人觉得我是个医生,我也没有任何行医资格,在你开始前请记住一点,我是你内心另一种你感知不到的形态,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做一些必要的疏导,把真正的你完全暴露出来,最终结果是好是坏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如果你理解我说的就在这上面签字,虽然没有任何法律效应,但每个与我谈话的人我都会要求签字,这是谈话的前提。”小张接过来看见标题上写着——59号旅途,而正文就是刚刚这段话更繁琐和程序化的解释,最下面签名处写着导游:李赣。小张拿起笔在旅者后面签上张夺两个字。

“我总也摆脱不了自己,我想脱离原来的自己定的一切规则,重新用自己现在的认知审视自己控制自己,我越用力却发现与现在的自己渐行渐远,又回到了开始用力的地方并陷得更深,我害怕的是有天我会彻底陷进去连现在的自己都忘记了,就像从来没做过任何事一样,他在和我角力,我不作为的时候他会在我眼前不停晃来晃去,可当我想认真审视他去抓住他,他就开始模糊,最后消失不见,当他完全消失不见的时候我再去努力回忆他就会变成一团黑影在余光处乱窜,我知道他就在黑影里藏着,他不出来我也出不来,我跟他被困在一起,我不知道谁会先逃出来,但我知道如果他先逃出来我就永远被困住了,我试过许多办法,有时我会想趁他不注意偷偷看他一眼,因为我知道a片不论码打的多厚,只要你曾经看过一眼这玩意,就算闭着眼也能透过码把后面的东西在脑子里想的一清二楚,但在黑影后面的东西不同,我明明就是知道那是什么,却什么也看不见,不论怎样我从未成功过。”小张像喝醉的话痨一股脑把这些话说完。

“你想看清他还是需要看清他?”李医生按下手边的计时器,“这个是计时器,疏导已经开始,一小时后他会滴滴响提醒我们该结束了,可以继续了。”

小李抬起头想了想说:“我觉得我是想看清他。”

“你说你只想认清自己,而不是因为他让你困扰你需要看清并了解才能应对他带来的影响?”李医生的声音变小了

“可以这么说吧。”小张才发现自己多年以来都没有搞清楚自己的本意,而李医生左手抱着右手支着下巴盯着小张,简直跟影视剧里的那群故弄玄虚的心理医生一模一样。

“闭上眼,到时候了。”李医生挥手示意小张。

“不,不能闭上眼,闭上眼思维会变混乱,不清醒。”

办公室安静了,但有零星雨滴会落在窗户玻璃上,风虽不大可还能察觉到。我在想为什么午后的阳光会让办公室的人昏昏欲睡感慨人生大好,但加了点雨滴就不会,再来点风声更有意思了,人心中的不安就全被勾出来,有的人生来就不善表达情绪,或者是更善于用其他情绪掩盖原本该有的情绪,可到了雨天就算这些人也会一样。我会想到大自然与柏油马路的交配,他们是干柴烈火的朋友还是自家的主人和不速之客的平和交流,我敢保证另一群人会把这种无聊又不切实际的想法变成尸体埋进自己规划的坟墓中,想法又怎么会跟人一样死掉?他们知道这点,但他们把“知道”也埋进坟墓了,其实我更想用监狱形容,但这样过于俗套,其实人一生不过是埋葬与重生的轮回,之前埋葬的想法与意识会呈螺旋上升不断修正的形式重生,我叫他《第一次刑满释放》。罪犯出狱后有的会改过自新,有的会重操旧业,改造成功与否并不是他们本身说了算,而是由比他更高层次的监管媒介决定,这挺操蛋的,自我本身的缺陷要靠自我以外的各种手段才能纠正并定性,想法这东西比人本身还要操蛋,他们没有代价的横生,最后会以自我感觉完美的形式跳出来,每次都一样,可能到死他们还在不断的埋葬和重生,永远没有所谓改造成功。我感到惆怅了,雨天固有的惆怅,没有缘由的惆怅,你想刨根问底的话便没有答案,那是刻在基因里对雨天的敬畏,我享受这种惆怅。《第一次刑满释放》和这种惆怅在一起交互混合的感觉非常美妙。

“小时候我的父亲不喜欢我,那是不全是我的原因……我扭曲了自己的意志,我看不得别人因我而生气,活的小心翼翼,当意识到时我已经开始不舒服了,我生病了,寻求更多的认可,越来越多的,这是我每天要做的……除了这件事我不会其他的,那天我发现我在老家的房间里躺着,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我疑惑半夜为什么窗外会很嘈杂,除了微弱的月光之外并没有其他光了,我想害怕,或者做些正常的反应就够了,这很难,我只好仔细听窗外的声音,好像那是街坊邻居在激烈讨论某些关于其他人家事的八卦,仅仅一句话就能被这群人完善成一篇跌宕起伏且具有逻辑性的剧本,不得不承认有时一群无所事事的中年妇女叽叽喳喳一个下午甚至比一个知名导演花一年打磨的故事更具艺术性,对于这群中年妇女来说这是茶余饭后他们最热衷的娱乐活动。除了这些还有三条狗的叫声,并不明显,但很清晰,像是三条野狗在闲谈,可能在狗之间也会有些八卦之类的事可聊,其他只剩些类似旧电台沙沙的声音。”我对这种无聊的闲谈不感兴趣。

铃木125在那个年代很常见,男人会把想法放在耳朵上夹的那根烟上,发动摩托的时候点上这支烟,只要几百米烟就跟风一块跑了,想法也一样抛在脑后不见了,呼啸的风让我听不见说话声,余光下的路灯连成一条线。路越来越黑了,可能村口这块路灯又在维修,“掉头”有个声音在远处喊道,我只是减速了,并没有听他的“那头真的是我去的地方?”我盯着尽头公路想“也没有其他路啊。”我把摩托停在路边自己倚着树,开始认真思考那句“掉头”是那个王八操的喊的。想来想去觉得是徒劳,就抬头朝路两旁望去,看见有零散的灯光。“原来这个点还有人没睡。“仔细听去村落里还有两条狗一声接一声的叫,看起来谁也不肯服输,可这俩玩意儿什么时候会困?我听着听着就倦了。

“我让你掉头,他妈的没长耳朵?”有人在吼我。

“你为什么不回应?告诉他你他妈为什么不回头。”

“你他妈要先找到他。”

“我不知道他在说他妈什么。”嘈杂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每个声音的相比传达更侧重于展示,而且共同点是都寻求压制。

“我是来找人帮我的,让我安静的结束,只是别那么刻意跳出来,求你们……就一会。”的确安静了,我抬头发现没有简约的办公室,没有路,也没有雨滴和夜,连狗叫都没了,只剩一些模糊的影子,看起来他们在说话,或者说在争吵?模糊的画面在倒退,男人摩托的点火声,女人在厨房劈里啪啦的炒菜声,我追出去想看清,只能看见男人骑着摩托上滑稽的倒退消失在胡同口,女人把菜插回门口的菜地,渐渐模糊到看不清,我并不知道这些画面的意义,因为我从来没经历过。有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回头看见是一条狗,昏暗模糊的画面只有他格外情绪,清晰的让我感觉不真实,他站的笔直,有着人类的下半身却一丝不挂,腿毛和阴茎裸漏在外,还有那只搭在我肩膀上粗壮的手,除此之外和平常的土狗没有区别,他盯着我的眼睛竟开口说话了:“你他妈想看什么?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看的。”我想我能听懂狗语了,这瞬间让我感到一种高人一等的自豪感,“大黄去年难产死了,那你是二黄?你他妈不是在二楼笼子里关着?”我质问到,“这会你应该在二楼找我说说话,而不是跑出来看,走,我们去二楼。”二黄纵身一跃蹦到二楼,回头看着我说:“别他妈想学我,你走楼梯,我在笼子里等你。”在二楼梯的楼梯上我感觉脑袋晕乎乎的像喝醉了一样“这感觉不对劲,我需要睡会儿。”昏暗的画面消失了,大概我已经睡着了。

“不能这样了,太混乱了,我早说过不能闭眼思考,我得出去,这不是我想看到的。”睁开眼后我清醒了许多,这次画面没有失真的感觉了,身边一切都很平常,阳光,教室,流着鼻涕的同学,还有那让人犯困的大黑板,我拿着把美工刀在课桌上划拉着,橡皮铅笔还有书页无一幸免,划着划着手指开始滴血,“又划到手了。”这感觉我熟悉,如果不知情受到伤害,开始并不会感觉不适,看着受伤的地方甚至会幻想它永不会疼,每次都一样,可只过一会他便开始发力,用尽浑身解数让你疼的要命,而下次这种可爱的想法依旧不会改变,循环多少次都一样。是否有等待疼痛来临的空窗期,对疼痛本身来说很重要。想到这些我咧嘴傻笑着,盯着伤口等它疼的样子的确像个傻子,等了许久还是不疼。

“等等,办公室呢?我他妈还在里面没出来。”这里的每件事都不对劲。

“该结束了,我他妈知道自己问题所在了。那个傻逼计时器怎么还不响,这王八操的疏导让我晕头转向,李赣你会个屁疏导……”看起来我的情绪已经失控了。

“骂人可不是好习惯。”李医生看起来也有些疲惫,“计时器早就响了,这种情况很常见,是无法避免的。”

“我睡了多久?”

“你没睡,只是在你脑袋里转了一圈,我在尽量不影响你的情况下帮你开路,如果没人帮你开路你连自己脑子都无法看清,很多像你这样的人意识到这点就来找我了。”

“操你妈!”我伸出中指对着李医生。

“放轻松,看到自己真实想法还有认可它没那么容易,你需要段时间接受,这次就到这吧。现在你对自己有了非常肤浅的了解,如果你想把自己看得一清二楚我们可以再约个时间,直到你达到目的,虽然我们都知道你的目的并不纯粹。”

“来之前我就把钱打给你了,我现在要走了,别在他妈跟我提什么治疗,你就是个王八蛋,靠扭曲别人思维来赚钱,说着道貌岸然的话,打着治疗的旗号侵犯病人的大脑让他们误以为自己的问题已经解决。以为自己能操控自己,能掌握自己。”小张推开椅子指着李医生破口大骂,“别他妈再来烦我了,收起你的话术,我不会在找你聊任何一个字了,你在犯罪姓李的,去带着自己的屁眼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继续放你的屁吧,可能摧残一个真实的人让他看见自己不真实的内心会让你有变态的满足感。这是最后的礼貌,再见。”小张夺门而出。

“我强调过很多次了,是疏导。”李医生略显无奈。

“看来他的问题比他意识到的还要严重,每个关键性的想法都把自己隔离起来,并在周围筑起高墙,这些个体的接触都被相互认为是原则性的冒犯,还会附带严重的情绪化行为,单纯的融合在强烈的过激反抗下已经无法奏效,或许需要更强硬的疏导方式才有机会在更深处挖掘到这些表现的诱因,期待下次与他同行的旅途。“李医生在59号旅途的档案中写下这段话。“精彩的旅途,他会回来找我的,探索内心深处就像打开潘多拉魔盒,至少不会是这样收场。”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伴着小雨,月光显得迷人。从月亮的视角望去再高的高墙也一览无余——李医生在商场的咖啡厅点了一杯白咖啡静静的看书,思考着上段旅途的细节,而城市另一头的小张带着刚褪去的怒意坐在快餐店吃着卫生纸一样口感的汉堡思考何时回家,回到才刚逃离一天的生活。

“有趣的总在月光下,阳光才是糊弄人的东西。”如果觉得耳熟那就是某个希腊人的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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