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姥爷姥娘家的十多里路,是踩在田埂上的青春刻度。那时土路蜿蜒如脐带,牵着村落与远方。母亲总把我编进斜挎的布兜,走累了就驮在肩头,听她数路边的野菊第几茬开,看暮色如何漫过她辫梢的碎发。布鞋踏过露水浸润的草径,惊起的蚂蚱扑棱棱撞进裤脚,惊觉时已沾了半腿苍耳的温柔羁绊。
柏油路在记忆里泛着冷光,像条被晒硬的黑缎带,我们却偏爱着土路的松软——春踩新翻的春泥,秋踏晒裂的土块,冬天的冻土会在鞋底刻出深浅不一的纹路,如同岁月预留在脚底的密码。有次暴雨突至,母亲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蹚过积水,泥浆在裤腿上开出歪歪扭扭的花,她却笑着说:"咱们这是给土地爷画押呢。"那时候总以为这条路没有尽头,就像以为母亲的脊背永远挺得笔直,姥爷的烟袋锅永远冒得出火星,姥娘的针线笸箩永远掏得出蜜枣。
如今再看地图,十多里路不过是导航上轻扫而过的线段,可当年那些在土路上摇晃的午后,却用了整个青春去丈量。偶尔刷到明星的今昔对比照,镜头把光阴拉得纤毫毕现:曾经清冽的眉眼爬上褶皱,胶原蛋白败给地心引力,忽然就懂了母亲鬓角的白发,为何像当年路边的芦苇般,在某个清晨突然铺满霜色。
原来青春不是陡然消逝的,是藏在母亲渐渐放缓的脚步里,是躲在姥爷不再清亮的咳嗽声中,是缝在姥娘补了又补的袜底纹路间。那些在土路上蹦跳着长大的日子,早把"时光易逝"的隐喻,悄悄种进了我们的骨血。就像如今路过柏油路边的野菊,仍会下意识去数花瓣——第二十八片落下时,突然明白人生最残忍的不是红颜易老,而是在某个寻常的转弯,忽然读懂了岁月的留白。
或许我们都该感谢那些泥泞的小路,它们用最朴素的方式教会我们:青春从来不是用来挽留的,而是要在它流经的每寸光阴里,认真地踩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就像母亲当年背着我走过的路,每一步都嵌进了时光的褶皱,多年后再回头望,那些深浅不一的痕迹,早已长成了生命里最温柔的掌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