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驶离市区后,景致渐渐幽静。
途经琼绮苑,芙蓉海棠已不见花开烂漫,仅余绿荫满枝。
每每因此触景生情,牵动心底幽柔思忆。
思绪飘然转入幼年——
双目被烈光灼伤,不得不蒙起。如是数月目不能视,已觉无比难受。终于某日午后,被专侍女佣扶了出去散心。
琼绮苑内春光明媚,听闻新植了芙蓉海棠,花瓣剔透,粉白晶莹。可惜无缘看到。
专侍女佣因故暂离,叮嘱其余侍从仔细看护。
坐于花树边百无聊赖,手中抚摩着不久前祖父所赠那枚绮玉扣。
图案精致纹络繁复,与偶然从旧书中所阅全然相同。不仅材料难得,工匠制作亦是用心,缤纷玲珑,触手温润,故而尤为钟爱。
“你为何要蒙住双眼?”咫尺间耳畔倏尔漾起话语声。
“因为眼睛受伤了。”提起不由无奈浅伤,“到户外只能如此。”
“不久即会痊愈罢?”语音柔缓,抚慰中隐匿了些许忧虑。
轻轻颔首,又觉遗憾:“可惜看不到海棠花开了。”
仿佛听到花朵与枝叶细微分离之声,感到花儿被递予手中:“你可以拿回家看。”
指尖抚弄花瓣,心中不由奇异:“你是如何摘到呢?”
“用飞叶。”话语依然轻柔,感觉手指被托起,而后触碰到金属薄片,调整、捏起、向外掷出,花叶分离之音再度入耳。
“真神奇。”之前从未接触类似游戏,故而愈觉趣意,“还要玩。”
光线穿透树隙,枝荫班驳摇曳。
金属叶片几度飞出,澄澈笑声悠然轻漾。
指间渐渐熟稔,可以独立掷出,耳畔之音亦已不觉陌生:“飞叶不难,知晓基本手法后再稍加练习就可以准确了。”
微微颔首,意犹未尽,掌心又被给予小小锦囊:“最后一片送给你了。”
不知何以为谢,遂取出绮玉扣欲同观赏:“你看……”
“小姐。”话音未落已听到专侍女佣惊唤,旋即被抱起,耳际仅余女佣及侍从们脚步声。
舒怀之刻横遭截断,不禁微微挣扎,奈何不被理会,径直被带入车内直接返家。期间专侍女佣谴责侍从疏忽大意“竟然见陌生者接近小姐而不顾”,侍从们辩白“只是孩童,又见小姐玩得高兴,所以未觉不妥。”
回到祖父母宅邸,手中陌生锦囊被专侍女佣注意而欲扔掉。本就骄纵任性,被拂逆了心意又早已郁结,瞬息大哭。由于之前几乎从未哭泣,更兼眼伤未愈,哪里还容流泪,专侍女佣大为惶恐,连忙哄慰,然而还是惊动了祖父母。祖父申斥了女佣,祖母则将锦囊代为收起保管,直到双目痊愈后取回。
锦囊表面纹绣卐形图案,里衬则是金线织就,内置飞叶恰如其名,金属薄片形似树叶,边缘锋利,所触留痕,出手必伤。因觉奇趣非常,故而又央祖父寻工匠依样制作,然而无论何等能工巧匠皆无能做成丝毫不差,纵然图案纹路相同,锋利轻巧却不能及,所幸用作练习准确度或闲掷玩耍倒还合宜。由是视觉恢复之初,终日到庭院练习投掷仿制飞叶,每每总不免想起春日午后那段邂逅,却连容貌年纪名姓也未知,唯可叹难再寻觅。
彼刹年仅五岁,此后常常思忆。待十一岁与顼熠辰相识,心意通灵,亲密无间,而后相知相恋,从此刻意将那段记忆深葬于心底,那枚飞叶与锦囊置于妆匣角落,如同当日遗落那枚绮玉扣般刻意避免去想起,然而直到如今依然未能忘却。
徒惋昔景,兀自盈殇。
无缘再见,撷思彷徨。
数年后再度忆起,终然不免疑惑——莫非当日蓦然邂逅,只为毕生长忆?
若如是,唯如是。
飞叶逐花落,绮玉遥梦凉。
到达余音绕梁,按洛璟歆所托,请侍者转达意欲拜访主事者莘珈徵,片刻,侍者带莘珈徵助理近前:“回禀耀仪,莘主事正忙于其他事,特遣訾颉助理先请您去内苑稍候。”
陆泽昕颔首,由訾颉引路而去。
步入内苑,草木繁郁,幽润清凉。小路曲折,到某处石座旁,訾颉停步:“耀仪请稍坐休息,主事片刻就到。”
陆泽昕见状纵觉疑惑亦未表露,仅仅到旁边闲看所设竖琴,正赞做工细致,忽而感到危险,转目只见訾颉持刃相向。
本能闪避后,又遭訾颉再度袭击,情急之中,陆泽昕只能划动竖琴琴弦,乱音激烈,不久几名侍者走近,见状无不惊惶,回神也只知报警或通知护卫。
及莘珈徵闻讯到场,訾颉已被护卫控制,顾不得询问前因后果,先向陆泽昕赔礼道歉:“耀仪受惊了,请恕莘某失察。”
警署专员到场,调查事态详情,拘捕訾颉。
陆泽昕略微平整心绪,近前问道:“素未谋面,你为何行凶?”
訾颉不答,神色略显讥诮。
陆泽昕亦不再问,任警署立案,只吩咐调查后与自己助理联系。
莘珈徵向护卫交代了几句,请陆泽昕移步前方韶乐楼。
到会客室内入座,陆泽昕取出信封递与:“替璟歆将此转交给莘主事。”
莘珈徵接后细细看了看,仿佛不经意道:“洛小姐请耀仪代为转交,是担忧莘某会带累其声名罢?”
陆泽昕闻言即知其意,亦不计较,只微微笑道:“莘主事错虑了。”
莘珈徵父家祖辈为军资商户,其祖父莘鸿铭出任滨海城战防事务署械资总务督查,父辈皆任职于战防事务署,与民间势力往际密切,明暗通行官私俱涉,家族亦具声望。然而莘珈徵为众所知却是因为数年前执意要娶位酒女为妻而与家中闹得不堪,之后那名酒女遭逢意外亡故,莘珈徵也离开战防事务署,创立了余音绕梁,几乎不再与家族联系。
洛璟歆几年前因乐曲交流同莘珈徵相识,拟古曲韵格同谱《幽月修篁》震动乐界,之后常常互论作曲。然而某日,莘珈徵因谱曲之故竟到洛璟歆家中宅邸造访。洛璟歆父母得知后大为愠恼,令佣仆答复“不便接待,还请莘少今后勿再联系,以免累及小女声名”。洛璟歆被父母斥责行事不察,“居然牵涉如此声名不济之辈”,交际处事受到严厉约束管制,从此与莘珈徵遂无能再联络,由是《幽月修篁》暂成遗憾,直到此番临行前将谱完余曲交付陆泽昕转予。
莘珈徵亦度出洛璟歆是为避免因当日之事而误会芥蒂,故而特意请陆泽昕代为转交,正为表明无心于声名之嫌。打开信封阅览曲谱后,愈觉感慨,自叹弗如:“劳烦耀仪了,不知洛小姐近况如何?”
“璟歆已前往海外进修。”陆泽昕简然作答,“想必诸事如常。”
“诸事如常。”莘珈徵微微重复,端起杯盏饮茶,静默无话。
陆泽昕见正事已毕,遂转了话题:“原本只是为璟歆而造访,然遭逢意外,故尔还想请教其他事。”
莘珈徵对袭击案再度致歉,表示“将知无不言”。
陆泽昕遂问道:“莘主事那位助理家中是何情形?是否听闻其提及或同本家存何旧怨?”
“从未听闻。”莘珈徵略略思索,“最初见到訾颉是酒廊里,他自称父母早亡,家道沦丧,孑然孤身。数年间也从未听其提及家中情形。”
陆泽昕听闻“家道沦丧”即觉出几分线索,继续询问:“不知他是否与哪些势力往际密切?”
“也未见得。”莘珈徵轻轻摇头,“訾颉素习寡言,也不爱与众交际。然而莘某对其私生活也不甚了解,恐怕还待详察。”
陆泽昕微微颔首:“如此就不打扰了。”
莘珈徵亦起身相送:“耀仪请慢走。”
进入车内,司机仿佛已听闻袭击之事,很是忐忑:“您无恙罢?”
陆泽昕寥答“无事”,想到消息传布之迅速,不免叹息。然而终归须应付,于是向司机道:“回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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