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能伤人(微小说)
原创2022-12-31 23:27·小梦谈情
毕业季,最让家长操心的便是升学的问题。身为人母的田玲也不能免俗。她弓着腰趴在茶几上,一遍遍点算着手头的资产。忙碌的女人最是见不得男人悠闲地在一旁休息,尤其程铭还将电视的声音开得老大和着电子计算器的滴滴声吵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看电视。儿子马上连学都没得上了,你是一点不担心嗬。”田玲一把夺过程铭手中的遥控器按下了关机键。
“嘿,我这看球呢。你干嘛呀!小学升初中直升同一学区的学校不就行了吗?哪里就能上不了学,就你爱操心。”程铭满不在乎地说。
“那能一样吗?咱这区的学校名声能和一中比吗?咱对门的李萍闺女就是在那上的学。那孩子以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啊?孟母三迁不是没道理的。”田玲说起向往的学校,脸上的表情都柔和了许多。
程铭冷笑道:“人家李萍有个好娘家,孩子户口迁他舅舅家了,咱们没这福气,你爸人还活着,就把财产分配好了。”
听着丈夫酸溜溜的话,田玲满腹的牢骚被堵在了嘴里。父亲在几年前就立下了遗嘱,百年之后,房子和钱都留给弟弟田柏。虽然在老一辈的观念中,继承家业的大多是儿子。但田玲的心里还是有些别扭的,明明都是他的子女,为什么被区别对待。
正思忖间,程铭又开口道:“我看田柏长得和你爸不太像,要是他不是你爸亲生的就好了。”
“呸,你想钱想疯了吧!”田玲啐了一声,将账本收起来进房间去了。
坐在床上,田玲又将自己这些年的私房钱拿出来盘算了一番,距离新的学区房还是差着一大截。“要是你弟不是你爸亲生的就好了。”丈夫程铭的话像一个惊雷在田玲脑海中炸开。“要是弟弟不是我爸亲生的就好了。”她喃喃自语道。话才出口,她立刻掩住嘴,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
弟弟田柏比她小了五岁,可以说是她看着出生的。所以被抱养的可能根本不存在,但是这么多年来,相熟的人都说他们父子俩不太像。父亲都以女儿像爸,儿子像妈作为解释。事情最经不起想,越想越疑心。田玲从抽屉里翻出相册一张张对比,越对比越心惊。看到后面她几乎可以认定弟弟不是父亲的孩子了。至少她的私心是这样想的。对着照片枯坐了一会,她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田玲捏着DNA检测报告单在房间里徘徊。人就是这么奇怪,当初那颗迫切知道真相的心经过时间的缓冲和淡化变得不再炙热。她有些后悔去做这件事了。如果事情真的如她所想,恐怕会引起家变。她不敢想象父亲知道后会是怎么愤怒,那孱弱的身体能经得起这番变故带来的伤害吗。透过薄薄的几张纸,她似乎已经看见弟弟无助的眼神。深秋凉意从指尖渗入骨髓,她打了一个寒颤,将报告单塞进了床头柜的底层,又深深地凝视了好一会儿,似乎这样它就会彻底消失。
这几天,田玲睡得很不好,夜里总是惊醒。秘密藏在心里久了,会生根发芽,静谧无人的夜晚是它最好的土壤,梦境成了田玲唯一倾吐的对象。
“爸,你为什么这么偏心,小柏根本不是你亲生的!”泪水从田玲紧闭的眼角滑落,梦呓成了呜咽声,她将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化作泪水释放了出来。只是不知:梦中呓语不自知,枕边之人多心思。
“媳妇,你说有没有可能你弟不是你爸妈的孩子呢?”程铭靠在床头看着电视里的法治节目漫不经心地问。
“想什么呢。我看着我弟出生的,怎么能不是啊!有那闲工夫想办法多挣点钱,别瞎寻思没有的事。”田玲出声训斥,只是语气远不如第一次那么愤怒和干脆,眼睛还偷偷往床头柜的方向瞟了一眼。
“咳,我就随口一问。你还当真啦!”程铭笑着打了个哈哈,眼睛却定定地看着床头柜好一会儿。
“姐,你快过来一趟。姐夫在我们家喝了点酒,说话着三不着两的,把咱爸气得血压都高了。”电话里,田柏的声音焦急中带了些许埋怨。
田玲的心漏跳了一拍,不会是他看到报告单了吧?她忙冲进卧室,还好报告单还在,不安的心终于放下了些。
田玲刚到楼梯口,就听到了程铭的说话声:“爸,我今天酒多喝了点和您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虽然我生的也是儿子,但始终觉得儿子他不如女儿亲,你看医院里躺着的有几个是儿子去伺候的。做父母的不能一碗水端平,也不能太厚此薄彼了,容易寒了孩子的心。”
一字一句都在点她爸,难怪老头气得犯了高血压呢。田玲上楼的脚步加快了不少,嘴上也不闲着:“程铭,你喝了多少啊!说话舌头都打结了,还在这踢哩吐噜地胡说八道,赶紧跟我回去。”说着伸手就去拽男人的衣服袖子。
“姐,姐夫醉了。让他去客房睡一会再走吧。这大冷天的在外头风一吹容易感冒。”弟媳张瑜开口挽留。
“不用了,让风吹吹正好让他清醒清醒,喝几杯黄汤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说着,田玲就朝外走,眼睛忍不住朝父亲的位置看了一眼。田勇面沉似水,在听到这话时脸色变了变。他年轻的时候也是爱喝酒的人。为这事老两口没少打架,田柏出生以后才好了些,直到母亲过世他才彻底把酒戒了。如今田玲说这话在他听来无异于是在点他。
田玲对他是有些怨气的,在财产分配上。因此今天上门说话也没个顾及,甚至连招呼都没打。
“我累了,回屋休息了。”老头撂下一句话,迈着蹒跚的步伐朝里屋走去。”
“爸,我的话你要好好琢磨琢磨啊!”程铭被田玲拽着往外走。嘴上却是不闲着。田玲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田勇回屋的脚步顿了片刻。
回家路上,田玲一语不发。她不知道程铭知道了多少信息,她怕一开口就泄露了天机。但这对于程铭来说更像鼓励, 她不好开口,就让他来做这个恶人,毕竟他们是利益共同体。
就这样消停地过了几天,程铭又生出了一个幺蛾子。
“姐,姐夫在家族群里发的东西把爸气进了医院里……”还不等田柏把话说完,田玲就挂断了电话往医院赶。
坐在去往医院的出租车上,田玲才有时间将程铭发的东西看一遍。内容很简单,就是一张亲子鉴定报告单和一段程铭祥林嫂似的独白。看着意料之中的结果,田玲还是呆了片刻,以至于到站了都不知道下车。
病房外。田柏像是个陀螺转了一圈又一圈,通红的眼圈里满是担忧。田玲走到旁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曾经亲密无间的两姐弟因为一张纸变得陌生而疏离。
“爸叫你俩进去呢。”张瑜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田柏率先进去了,田玲几乎是一步一挪地进房间的,她不知道如何面对。
田勇的脸色有些苍白,身体被升降床支撑着软绵绵的像只破败的布口袋。身体前面放着支笔和几张纸,素白的颜色与白墙相呼应多了几分苍凉。
“小玲,你别怪爸偏心!爸……对不起你妈,只能弥补在小柏身上了。”田勇哽咽着说道。“我年轻的时候就爱喝几杯,虽然不吵不闹。但也误了不少事。有一回我喝醉了找不着家,你们妈出来找我,直到深夜才把我捡回去。结果路上遇到了几个流氓。他们…… 田勇说不下去了,浑浊的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滑落下来,湿了衣襟。
“她想一死了之,我苦苦相劝,又担心你年幼没人照顾。忍辱偷生。后来小柏出生了,人家都说我们爷俩不像,我就偷偷带他去验了血,才知道他不是我的孩子。你妈在风言风语中倍受折磨,没几年就去世了……”老头再度哽咽,泪流得更凶了。
田玲递过去一张纸巾给老头擦脸,田柏则愣愣地呆在原地,自那张报告单出现后,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是真相还是让他无法接受。
田勇平复了下情绪后接着说:“以前我一心弥补你弟,又觉得女儿是嫁出去的人,确实亏待你了。这遗嘱是我刚写的,你们俩一人一半。”说着,将两张纸递给了两个人。
“爸!”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唤了一声。“行了,你们俩出去吧,我累了想歇歇。田勇下了逐客令。”
半个月后,田勇过世了,走得还算安详。给田勇举办了葬礼后,田玲瘦了整整一圈。尤其是亲友们向她投来怜悯和同情的眼神时,她的脸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火辣辣的。在这场争产风波中,她赢了也输了。
没多久,田柏也离开了这个城市。临走前他发了一条信息给田玲:“这件事上,我们谁都不完美,如果不是我欣然接受父亲的安排。这场风波也许不会发生,你我依旧是亲密无间的姐弟。”
半年后,田玲如愿搬进了新房。只是经此一事,他们夫妻的感情想要回到从前却已经是不可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