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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李力从部队回来后，姐姐找人，把他弄进一家私人企业给老板当司机。

老板也姓李，中间人拉关系时说，五百年前是一家，说着笑着，好像关系就近了。

老板人挺好，他不让李力叫他“李总”，而是让他叫哥。

上班头一天，李力把老板送到楼下，老板对着迎出来的一个女人说：“这就是小李，咱小兄弟。”

转身老板又对李力介绍：“这是你嫂子。也姓李。”

公司门脸不大，其实内里业绩很好。

公司是老板俩口一手一脚、白手起家共同打下的，李力进公司不久，就从许多人口中听说，公司能有今天，老板娘功不可没。

但是前年起，老板娘就不在公司干了。起因是她怕她在公司，丈夫做起事来不畅快，不随心。

因为外面有人曾对老板戏言：你俩一起打下的江山，你俩都待到公司，如同一座山上蹲着两只老虎，员工该听谁的。

在某些方面，男人比女人自尊心更强，更好面子，于是，老板娘主动选择退出。

02

老板娘果然精明能干，从公司是退出去了，转脸就自己当法人开了一家物业公司。

肥水不流外人田。他们是房地产公司，盖的小区一个接一个，但物业却要和外人合作，有时还受人掣肘，不如自己开一家，盖好的楼入了伙物业就接手，相当于左手倒右手钱又倒进自家口袋。

只要把服务做好，公司、物业、业主，三赢的局面，何乐不为。

老板感念妻子主动退出的好意，也有多年同甘共苦的情分，在和公司有关的经营方针和决策上，仍常听取妻子的意见或建议。

托老板娘的福，房地产和物业公司的员工颇享受了好些福利。

比如说别的私人企业，别说三期，669不可少，而且如果有人怀孕，公司多半找茬辞退，但在这里，按国家政策该享受的待遇和福利，员工都享受到位了。

双休、三期、婚丧嫁娶，还设了教育鼓励金，若有员工子女考上大学，凭录取通知书能领到3000元奖金；每年组织员工分批出游，增长见识；为员工搭建平台，拓宽职业道路，等等，不胜枚举。

说起老板娘李姐，公司内外，谁人不赞一声：那是个好人！

家大业大，老板又不十分老，有勇猛的异性主动“袭击”。

据公司人说，这些年还罢了，前几年才叫猛。

各种电话和短信，还有小姑娘亲自上门围追堵截，为了保卫家庭和婚姻，李姐也是费尽心力。

即便如此，还是有两个漏网之鱼，因为这些糟心事，女强人李姐的眼泪也流过不少。

所幸老板是惜福的，最后明白过来。他知道外面的女人是图他什么，尝几口鲜，破费些钱，又回归家庭了。

当然，除了自己内心醒悟，更大一部分原因是：看着从困难时期起就在身边相依相伴的妻子，心有戚戚；看着被妻子精心养育的一对儿女有出息，极大满足虚荣心；听听父母家人的呼吁——妻子在家人心目中形象极好，威信极高；再有，自己在事业上还有雄心壮志，不能让这些花花心思耽误了大事。

于是，浪子回头，家庭复又平静。

有人纳闷，既然出现过这种情况，怎么李姐还敢放老板不在眼前，知情人告诉他们，李姐这是活明白了。

老板发生第二段风流韵事后，李姐扛不住，大病一场。

03

住院的日子，所听所见皆是病人，隔三差五就听说几床走了。

躺在病房的每个夜晚，无法安眠，想到一起打的江山，想到还未成人的一双儿女，想到若自己真有个三长两短，丈夫必不会独自过下半辈子。

若真有那么一天，即使丈夫自己不主动，也会有“热心人”替他张罗，这一点她深信不疑。那么真就是让别人“睡她的男人、欺负她的孩子、花的票子、住她的房子”了，她何其甘心。

就是这样一点点想通，她才放宽心，说服自己，彻底从公司放手，办物业公司是以防万一，前面的路是黑的，谁也不知道丈夫会不会某天突然又重蹈覆辙，她想看看能不能再给儿女添点保障。

病愈后李姐开始信佛，她相信师傅说的“善”是因，也是果。她开始大做善事。

员工的福利待遇被她一提再提，同时她还着眼向外，一口气资助了几十个贫困生，不止自己干，还说服丈夫一起，房地产公司和物业公司联合出资，建了两所希望小学。

在外面，她是精明能干的事业型女性；在家里，她是贤妻良母、志同道和的最佳伴侣；对孩子，她是良朋；对家人，她是可以信赖的益友。

后来病重时，李力的姐姐在医院陪她时她才说了心里话，她之所以做那些事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在为自己树名。

她到处树名，为的是让人们记住她。人们记住了她，若哪天她不在，不在公司或不在这个家，亦或是不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念她的好，爱屋及乌，善待她的孩子。

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姐姐说，李姐特别后悔，她说可能就是因为她目的性太强，出发点就有私心，老天爷才不让她平安、顺遂。

唉——

04

李力是个忠厚人，但他姐特别精灵

李姐生病的第一天晚上，一家人在客厅吃饭，老妈闻到他身上的药水味，问他白天干啥去了？

李力老老实实回答，送老板娘看病去了。

母亲说：“你是个司机，这些事也要你干？”

李力还没回答，父亲在一旁开言：“吃人家的饭，人家让干啥就干啥，你个一辈子没上过班的老婆子懂啥！”

母亲听说李力第二天要六点起床，七点半前到医院送饭，心疼儿子，嘴里嘟嘟囔囔。姐姐怕李力听多了心里也这么想，忍不住点拨他。

“弟你别听咱妈的。说不好听的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有些人想巴结还没处巴结呢。你听姐的，这段时间要任劳任怨，眼勤、嘴勤、腿勤，只要老板不说啥，你就全心全意陪李姐看病。千千万万，别有埋怨。

即就是心里不高兴，也别在脸上带出来。”

李力也明白过来，怪不得下午他刚从医院回来，公司那个最咋呼的女部门经理就悄悄问他老板娘怎么样？严不严重？要不要紧？看的哪个科？用不用住院？

听说那个女经理根本没啥真才实学，全凭一身巴结人的本事才混到今天。你看人家多机灵，看来他得和人家好好学学。

老板忙工作，空中飞人一样，陪着做了两回检查，在医院电话不断，妻子体谅他，让他回公司忙去：“有小李在这跑腿就行了。”

于是，老板让李力放下工作，全部精力用来陪妻子看病。

李姐喜欢李力，一是年龄差距大，她看李力就像看弟弟；二是李力脾气好，是一个最耐心的倾听者；第三个原因，也是最最主要的原因，李力嘴严。

她和他絮叨，不管说什么话，他就像个人形貔貅，只进不出，从他耳朵进去的话，就烂他肚里了，绝不会传出去。

李姐摸透了他的底，才这么放心他。所以，虽然看的是妇科病，虽然男的不方便，但她还是愿意李力待在身边。

05

女经理每天下班都来一趟医院，嘘寒问暖，不胜关心。每次都是不听到李姐出口撵人她不走。

检查结果出来，情况不容乐观。很快定了手术日期。

手术前一天，老板抛开工作，亲自在医院陪护。

女经理又来了。带着一个大花篮，花香四溢，呛得同病房的人打了几个喷嚏，护士大声让把花篮拿出去。

见老板在，女经理更加热情和积极，竟然主动要求晚上陪护。虽然最后没达成愿望，但看着老板一脸欣慰和感激，她心满意足地走了。

李力每天都给她姐汇报最新进程。

出于对老板俩口的感激，姐姐特意拜托同学的妈妈帮忙，给李姐换了单人病房。

手术时，姐姐也来了，互相认识，加上老板心里也没底，姐姐好歹照顾过得同种病的婆婆，稍有经验，老板默许她留下帮忙。

李姐进手术室约一个半小时，广播通知家属到诊疗室，李力和姐姐一边一个，扶着脚步踉跄的老板往诊疗室跑。

医生说，初步判断结果不好，家属做好思想准备，活检结果半小时后出来。

活检结果出来，恶性。

老板一下子滑到地上。

06

住院部每天早上10:00前查房，不让家属进。

老板请了二十四小时陪护，自己也一有时间就来医院，李力还是全心当司机，有时她姐有空，也来。手术后的两天关键期，就是李力和她姐，陪着老板一起度过的。

李姐知道自己的病情后，沉默了两天，第三天，好像突然就想开了。话比原来少了一些，但精神恢复的还可以。

姐姐回来的路上告诉他力，李姐心里最放不下俩孩子。

李姐要求出院。

回到家，她强撑身体开始实施新计划。

以孩子的名义又捐了两所新学校；和孩子们谈自己的病情，很坦然；和孩子们讨论对他们未来的安排，恨不能把一辈子的人生经验全部传授完；拜访长辈亲人，托付后事；最多的，是坐在窗前，给丈夫和孩子写一封又一封的信。

空暇时，她和丈夫聊天，聊得最多的是忆当年。好几次，李力接她回医院复诊，看到俩口子都是满脸泪涟涟——她在打感情牌，目的是让丈夫不要忘了自己，忘了情份，忘了好好照顾孩子们。

检查、吃药、打针、化疗，再检查、再吃药、再打针、再化疗。她的人生陷入死循环。

钱流水似的花出去，人，却没留住。

半年后，李姐去了。

两个公司的人都来送行，还有很多同行、朋友，亲人们悲痛欲绝，哭到失声，李力和姐姐也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姐人太好了。

李力的女朋友是她给热心介绍的；李力的房子是她主动给老板说按最优价买的；她感念住院和手术时姐姐的照顾，身体刚好一点就托人帮姐姐调了科室。

李力想到有次他送人到机场，回来的路上高速路连环撞车，他给老板打电话汇报情况，电话那头，李姐说的第一句话是：“先问他人有没有事？”

知道他受了一点小伤，李姐把电话拿过去叮咛他：“小伤也不能大意，你先去看病，我们马上另派个人过去。车头撞进去一大块？不要紧不要紧，只要你人没事就行！”

老板悲痛得几次晕厥，葬礼结束后也住了一段时间医院。

李力在医院陪老板，老板天天给他说李姐多好多好。

07

一切差不多恢复正常时，老板找李力谈话，他说你李姐老操心你的前程呢，说你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让我一定把你安排好。

咱郑州那边有个项目，你愿不愿意去？待遇什么的你不用操心，肯定比当司机好，就是离家远了点。

但是那个项目锻炼人，两年干下来，你就出师了。怎么样，去不去？

姐姐让李力去。下了定论后想到这件事背后的那个女人，两人又是一阵唏嘘。

李力拿出全部心力投入工作，这份活是李姐亲自出面请老板安排的，他要是干不好，就是丢李姐的人。

整整一年，李力吃住在工地，没回过家。

年终回来开会，远远看见老板，李力急走几步迎上去和老板打招呼。老板正和身边一个人说话，有说有笑，显然心情很好。

“小李啊，你回来了？我听说了，你在项目上干得不错！好！好好干，保你有前途！”

李力在工地上锻炼了一年，口才也练了一些，很想握着老板的手说几句心里话，他想问问老板身体好不好，想问问两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旁边人没给他机会，李力刚张口，那人就说：“时间差不多了，人家还在饭店等着呢，去晚了不好。”

老板笑着摇摇手走了。

李力看清了，老板身边的人就是那个特会巴结的女经理。

和同事们吃饭，有人交头结耳，窃窃私语，另一个同事上厕所回来，大声嚷嚷：“有话就大声说，不想让我们知道就离远点，叽叽咕咕的看着人心烦。”

几个交头接耳的露出一脸诡秘的笑容：知道不，咱老板要结婚了！

08

老板要结婚！！

跟谁？几个声音不约而同地问。

“你管跟谁呢，反正不会跟你！”嘻嘻哈哈。

李力的饭咽不下去了，他想起来，见到老板时，老板的确有那么点满面春风的样子。原来是要结婚了。

以前，李力和姐姐聊天时八卦过这事，他们知道老板肯定会再婚，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李姐去世才不过一年呐！

过完年阳历情人节，老板结婚了。

公司很多人都去吃酒席，听说婚礼办得非常气派。

参加婚礼的人说，新娘子极年轻，都能当老板的女儿了。娇滴滴的，特会撒娇，声音嗲得很，一听让人身酥腿软的那种。

李力随了礼，人没去。比起婚礼，他更关心李姐留下的两个孩子。

“孩子？先有后妈，再有后爸。这新娘子看着年轻，可不是善茬，听说领结婚证前，她就吹枕边风，撺掇老板把两孩子送国外去了。

这下可好了，她那么年轻，回头生几个亲生的，李姐那俩娃，我看够呛！”

“听说李姐走前防着这一手，给孩子留了房子和钱，物业公司让老板折现收了，钱也置成产业都给俩孩子留着。只要俩孩子不是败家子，后半辈子应该不愁。”

“唉！钱多是钱多，就是可怜没亲妈了——不知道这个新妈会不会出手抢呢！”

“唉！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啊！”

姐姐去吃喜酒了，她心里不是不膈应，但她想看看那个女人到底怎么样。

回来李力问她，她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想到什么，眼圈又红了。

09

项目结束，李力调回总公司，新的人事任命下来，他被任命为另一个项目的总工。

老板照样忙得陀螺一样，但忙得更有精神，走路带风。

听说他的小新娘怀孕了，可靠消息，男孩。

公司升职最快的是那个女经理，短短一年多，从部门经理升到了总助。也是走路带风。

老板的小新娘听说和她是拐了六七个弯的远房亲戚。

总助成了老板和新老板娘的心腹，偶尔，新老板娘驾临，一路陪同，拎包、陪聊陪吃陪说陪笑的全是总助。

老板和总助在公司来回虎虎生风，李力办手续时遇到，在走廊里被这两股风扇得心里往外冒凉气。

李力从公司辞职了。姐姐劝不下他，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叹气。

李力的新单位离得很远，条件艰苦，但是有前途。

赴新单位前，他去拜祭了李姐。

在李姐坟前，他什么都没说。

逝者已逝，请让她安息。

那以后，李力很多次到过原单位所在辖区，但是，他再也没有回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