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应许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阿陌。
她单薄的身子被冗厚的被子裹挟在那样小小的一张病床上,深秋的天气,有些潮湿的底层病房还开着空调。阴天,电棒闪烁着像是她的生命那般不确定。
她年迈的外祖母坐在一旁听着广播,收音机的信号也并不好,噪点几乎快要把那个播音员的声音给全然盖过去。床头的两束花也放置久了将要凋谢的样子,她外祖母在我说明来意后拿起地上的几大包苹果梨一类的水果要我带走。
一年前,我听说了她的抑郁症。突然间恶化的原因是因为双亲的突逝。后来的她住院,有些起色的时候我来看过,她仍旧会不失礼貌地微笑,和我聊起一些我们先前都很常讨论的些许话题。她甚至喜欢开玩笑地摸我的脸颊,装作大姐姐的样子让我放心。那时候的她在药物作用下嗜睡严重,短暂的兴奋过后,她还是安然地睡去,面庞安详得像一个初生的婴儿。
这些年我和阿陌分隔两地,我在离她若干个小时车程的地方上着大学。似乎除了这样的机会意外,我们全无机会可以再那样面对面地坐着。
她将出院的时候我回到了南京继续学业,临别时,我告诉她,没有什么比如今更糟糕了。
那时候的她抓住我仍旧瘦弱的手臂,说她希望我带上她走。我却只能期许她病愈后来南京的时候我从早至晚地陪着她。那时候说出来这话的我甚至想好了哪些店是希望能够和她一起去的,还有就是我们一定去郊区找一家有意思的民宿。
她外祖母跟我讲,我离开之后她似乎是变好了。她出院后按时地服药睡觉,休学的日子里,她整日和祖父母在一起,还承担起不少家务。只是似乎在那么的一天里,她想念了她原来的那个家,当然那是一个不只是房子的家。
她回到原来的住所,推面而来的过往的气息,混杂着风扬起的灰尘,似乎多久日子之前熟悉的幕幕——她一如既往地会到家,推开厨房的门,火上煲着汤,忘了关的油烟机发出着轰鸣的声音,电视机没有人看应许也会开着,那时候的父亲坐在书房的工作台边,母亲刚放下扫把看向打开的门这边。
只是,再一次打开房门的时候却面对如此安静的空气,阿陌的身子猛然倒下了。
再被发现的时候,阿陌一丝不挂地躺在浴缸里,温水不住地向外放着,漫出的水混着血色,流去放着洗衣机的角落,那里是下水管道的入口。
之后的阿陌再没有说过话,没有遗言,没有再见。
外祖母每日来陪着她。我们都不晓得怎样故事就发展到了这样的结局。我也只是静坐着,看着那边仪表上不断变幻的图像。
我看来换药的护士以及来查房的医师的表情便清楚地明白了她醒来的不易。我知道我今后应许再不能和她说话,然后在过马路时候拉起她伸出的手。
我说,她应该是感觉很痛苦吧,失去了那么多无可挽回的挚爱的事物,于是做了这样的选择——只是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她的选择呢?
我知道这种话说出来的自私与菲薄,但仍旧坚信她是没错的,她的孤独不应该这样被承担,所有的那些被称之为爱的事物都是致她如此的原罪。
如果她自己选择死去,你能接受吗?外祖母问。
我愣住了,我知道这个答案对于我来说是一定不能,更何况是她的外祖母。
我说,那应许是因为我不够喜欢她,不够全盘地接受她的选择她的遭遇而舍不得的,或者……我有这样的私欲是希望她存在于我的身边,我不要失去和她在一起时候的快乐。
我的眼眶瞬间湿透了。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原来陪伴这样的词汇都混合着这样发自于私心的愿望。就算她还会开口和我说话,和从前那样一点都毫发无损,但此刻的我所希翼的也只能是她不要死去,她要像从前那样开口和我说话。我已然不愿去在乎这样的情愫是否是出于自私,我只能想,我想要的,一定要得到。
我帮着把阿陌披上外套,扶起她的身子坐起来。外祖母说这是为了不让她的肌肉太快萎缩。我的手隔着两层衣物触到这注满药物的身体,她的头发已然有些长了,穿上这件新外套之后的她仍旧暝眸着双目,鼻息很轻,像晴日里晒太阳的猫。
看着她如此自然的表情,熟睡中的人们都是舒展的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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