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夜之间,百里淑婳染上怪病的消息在凤翔镇传的沸沸扬扬,百府散尽家财张榜悬赏天下名医,只为求得一剂保命良方。
说起百里淑婳,是镇里有名的美女。传闻她貌若天仙,温婉贤淑,多少青年才俊想求之一面而不得。可惜红颜薄命,得了急症。据说她发病的时候面目狰狞,举止怪异,不少前去诊疗的大夫都吓的魂不附体,落荒而逃。
一位衣衫褴褛地落魄公子静静地站在窃窃私语的人群后面,深邃的目光瞄向榜单上的“百里淑婳”这四个字时,一双星目流转间,某种莫名的情绪一闪而逝。
是夜,月色轻扬,繁星点点。落魄公子来到百府前,指名要见百里淑婳。
家仆借着府门处的两盏大红灯笼去瞅,见他蓬头垢面,一身破烂衣裳油迹斑斑,以为是哪里来的叫花子,呵斥着赶他走。落魄公子不为所动,执着的站在那里,像一棵腐朽的大树。家仆来了火气,撸着袖子就要揍他。他这才抬头,语气清冷,“我有法子救你家小姐,你这般相阻,误了时辰担的起么?”
家仆一愣,疑惑地看他两眼,事关小姐性命,他不敢大意,领着落魄公子匆匆向府里走去。
少女闺阁,香气袭人。百里淑婳一袭白衣,粉装玉琢,慵懒地坐在桌前支起下巴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男子。这几日借为她治病进行招摇撞骗的人不在少数,但没有一个穿的如他这般邋遢。
“姑娘可曾看够?”落魄男子瞥她一眼,解下腰间酒壶轻抿了几口,淡淡地说。
百里淑婳俏脸微红,尴尬地收回视线,“请公子见谅,不知公子名字……”
“单浩羽!”落魄公子说着,目光停在了百里淑婳缠在双手处的洁白细布上,反问,“姑娘最近可曾被锐物刺伤过?”
百里淑婳微愣,如黑玛瑙般地眸子黯淡了下来,轻抚着旁边的墨玉茶杯幽幽叹道:“公子所言极是,几日前,我不慎跌倒在地,被摔折了的玉簪割伤了双手。”
那枚玉簪是百里淑婳的母亲去世前留给她的,她一直视若珍宝,不料却这般破损,一如母亲走的那样突兀。想到此处,百里淑婳止不住的伤心,身子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单浩羽见状大惊,也来不及解释什么。一把抱起百里淑婳,将她放在床上后迅速将手伸入了她的嘴巴。不久后,一阵火烧般地疼痛自手掌处蔓延开来,他倒吸一口凉气,眉间挽了一个结,看着床上手脚蜷缩在一起,反弓着身子的百里淑婳,眼睛里的痛楚不加掩饰。
感受着唇齿间淡淡的血腥味,两行清泪顺着百里淑婳白皙的脸颊滑落。她这副样子不是没有人见到过,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大喊着妖怪二字疯狂逃命。可唯独眼前这个男人,依然不离不弃地守在她身旁。
“你不必如此,”单浩宇看着百里淑婳这般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左手挥动间,几枚银针自袖中飞出,钉灭了红木桌上的蜡烛,“那日我垂死之际你救我一命,今日我只是偿你之恩罢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百里淑婳的心莫名平静了下来,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丑陋的样子。听完单浩羽的话,她仔细回想着,几个月前买胭脂时好像确实遇到过一个人,那时他瑟缩在墙角饿的奄奄一息,她心有不忍,就去买了几个肉包子给他吃。本以为那是她与他最后的交集,却不曾想今日他居然会以施救者的身份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柱香过后,那种奇异的感觉渐渐消退,百里淑婳松开了嘴巴,心里复杂无比,想要说一些什么,却发现喉头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张了几次口,吐不出一个字。
“刚刚情况紧急,得罪之处还望姑娘恕罪,”单浩宇抽回自己的手,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摸黑按在了上面,“此病不难医治,小心调养一个月便可痊愈。但期间不可有喜,亦不可有悲,否则前功尽弃。所以如姑娘方才那般心绪是万万使不得了。这几日我会暂居贵府,所以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心,好好休息便是。”
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后,门被缓缓推开,又轻轻地合上。百里淑婳揉着眼角残于的泪珠起身观望,眼前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
2.
次日清晨,百里淑婳梳妆完毕,出门时发现单浩羽站在外面,他似乎一夜没睡,略微泛青的消瘦脸颊上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甚是显眼。她愣了片刻,扭过头,垂眉低语,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单公子,你这又是何苦。”
“姑娘的病离不得人,稍有不慎就会如昨日那般咬断舌头。”单浩羽面无表情,将手里的碗送到她面前,“这是我为你抓得药,刚刚煎好,请姑娘趁热喝。”
“公子进屋坐吧!”百里淑婳心不在焉的撩起及地长衫,一双玉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冒着热气的青瓷碗。她双手受伤不便,几次都无法舀起药汤,反倒将身上的衣衫弄湿一片,气恼之余,不经意间瞥见了单浩羽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她没来由的一阵生气,红着脸将勺子扔到一边,盯着单浩羽怒道:“可笑?”
单浩羽脸上表情一僵,望向百里淑婳时,眸子里闪过一丝挣扎,他府身拾起地上的勺子放在嘴边吹了吹,舀起几许送到她嘴边。
百里淑婳一怔,脸上飞霞似火,狠狠扭过了头。许久后发现单浩羽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站在自己面前,不由瞪他一眼,闭上眼睛张开了嘴巴。
药没有想象中的苦,反而带着一股甜味。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蔗糖的味道。
相处的久了,百里淑婳发现单浩羽是一个蛮有才的人。他博古通今,琴棋书画样样不输于当今名士。只是他所弹奏的曲子她从未听过。她曾问他,他说那是他故乡的东西。
这日,柳月高悬,天上繁星汇成一片银色的海。单浩羽独坐高台,一枚柳叶在两片红唇蠕动间,一首好听的曲子在夜色中缓缓流淌。百里淑婳听的如痴如醉,一时忘了手上的伤,不自觉击掌相和。在双手触碰的瞬间,一阵揪心的疼痛在心底漾起。她秀眉微蹙,忍不住闷哼出声。
曲声嘎然而止,百里淑婳抬头的时候看到单浩羽站在她面前。他逆光而站,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百里淑婳心跳的厉害,转身回屋时被喊住了脚步。
“何事?”百里淑婳垂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单浩羽不语,在身上摸索半天后,掏出一枚精致的玉簪,细看的话,会发现上面有着细小的裂纹,显然曾经断过。他将它送到百里淑婳眼前,“既然是贵重之物,姑娘为何不好好收藏,即便已经破损了。”
百里淑婳身子一颤,呆呆地望着那枚玉簪,不可置信的看向单浩羽。簪子摔折那日,她本打算伤愈后去修补。没想到却得了无人可医的怪病,心灰意冷之际就将它扔在了隔壁房间,她不想让母亲看到她痛苦的样子。只是不知怎的,却被单浩羽找到并将它恢复如初。
似是知她所想,单浩羽提起地上酒坛喝了几大口,笑道“姑娘真是健忘,你安排我住在隔壁,那簪子又不偏不倚地摆在桌子上,我哪有不发现的道理。”
百里淑婳深深地看了一眼单浩羽,轻抚着那枚簪子。良久,她拿起它捂在胸口放声大哭,所有的坚强与伪装在此刻轰然倒塌。
一个月的时间眨眼即过,单浩羽走的那天,百里淑婳看着屋里收拾行李的身影欲言又止。
“姑娘还有什么事情?”单浩羽察觉到了异样,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扭头看她。
“我……”百里淑婳贝齿轻咬,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最后似是终于鼓起了勇气,“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公子可否答应?”
“什么?”
“今晚的神祭我想让公子与我一同前往。”百里淑婳一字一顿地说着,一双美目紧紧的盯着单浩羽。
单浩羽没有应声,垂着脑袋,手里的茶杯似是生了根一样杵在半空。百里淑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一颗心缓缓沉入谷底,半晌后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刚打算说些什么,却听到了他低沉的声音。
“好,我答应姑娘便是。”
3.
夜里出门时,百里淑婳发现单浩羽剪了胡须,一头乱发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后,望着那张英俊的面庞,百里淑婳的心漏跳了半拍,瞅着他洗的干干净净满是补丁的灰袍,打趣道,“公子这身衣服倒是穿的长久,好像出生之日就披在了身上。”
本是一句玩笑话,单浩羽却当了真,他扭头,清泠泠的眸子亮的骇人,“我本是一介罪人,身上的这件衣服是上天降于我的惩罚。姑娘若是不喜欢,日后我不再出现在你面前便是了。”
百里淑婳一窒,有些委屈,幽怨地看了一眼单浩羽,不再言语。
神祭是凤翔镇每年最为隆重的祭奠。这天,所有人都会怀着感恩之心来庙前祭拜,祈祷家贵人和,风调雨顺,然后相约去看湖畔的烟火。不过今日与往年略有不同,与其说众人在看漫天的烟火,倒不如说是在看不远处的一男一女,他们好奇,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女神百里淑婳为何会与一个落魄公子呆在一起。
单浩羽被看的不自在,望着前方一脸陶醉的百里淑婳,小声说:“姑娘,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这样对你不好。”
百里淑婳回首,冰冷的目光扫过议论纷纷的人群,众人顿时鸦雀无声,她看着单浩羽,嘴角轻扬,宛若盛开在黑夜里的玫瑰,“他人言语与我有何干系,我就愿意与你在一起!”
“姑娘,如果只是因为我当初救你,你大可不必如此。我早说过,只是偿你之恩罢了!”单浩羽避过了她的眼睛。
“偿还?你偿的尽吗?”百里淑婳冷笑,自己的心,他真的不懂么?
“那你待怎样?”单浩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头。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一个狭小的圈子被自觉的让了出来。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面色铁青,不省人事的倒在地上,歪倒在手边的瓶子里传出阵阵恶臭。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趴在他身上放声大哭。从她断断续续的哽咽中得知,老人生前是她喜欢的人。百里淑婳呆愣片刻,慌忙跑过去搀扶。在姑娘手里发现了一张被泪水浸湿了的宣纸,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却不失温柔: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夏苑,我若不走,必误你幸福。
百里淑婳握着那张纸,泪眼婆娑的望向单浩羽,声音里带着哭腔,“单公子,快,快,救他……”
单浩羽仿若没有听到她的哭喊,目光呆滞,一阵无力地低泣自他嘴边缓缓荡开,“我救不了他,救不了他……”
一声炸雷过后,大雨倾盆,单浩羽隔着雨幕望了一眼地上的老人,疯了般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奔入了雨夜里。
百里淑婳擦着脸颊上的泪水,帮姑娘将老人抬入旁边的屋檐下,扭头看了看单浩羽消失的地方,咬了咬牙,提着裙摆追了过去。
单浩羽跑的很快,转眼间就没了踪影,百里淑婳站在大雨里彷徨四望,豆大的雨滴打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将她的秀发紧紧地粘在了一起。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终于发现了在前方污泥里挣扎的单浩羽。
百里淑婳从没有见过单浩羽这个样子,他满身酒气,双手青筋暴露,不断地抓着什么,腰间的酒葫芦被扔在一边,滚了几下后掉入了积水潭里。
看着如此痛苦的单浩羽,百里淑婳心如刀绞,轻轻蹲下来紧紧的抱住了他。
4.
单浩羽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出生于21世纪,大学毕业后在离家不远的一所医院工作。日子虽然过着清苦,但却很幸福。
每天早上起床时,他总能看到餐桌上母亲为他与父亲准备的简单但却可口的饭菜,他坐在桌子前,看着低头狼吞虎咽的父亲,说笑着昨天医院发生的事情,母亲在一边嗔怒地拍他脑袋,教训他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
此时,他就会梗着脖子辩解那是在分享快乐。是的,他喜欢这份工作,虽然待遇少的可怜,但每当看到在自己的努力下再次笑起来的病人,他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感。
某个春季,市里流感爆发,医院来了许多孩子,他们紧锁着眉头,稚嫩的脸颊上写满了痛苦,让人看了止不住的心疼。
这日,接连几日没回家的单浩羽匆匆挂断父母慰问的电话后,向最后一个孩子走去。那是一个10岁左右的小姑娘,脸颊烧的通红,美丽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乖巧地躺在病床上。旁边像是她父亲的男人不耐烦地拨弄着手机。
“叔叔,我不怕,我相信你一定会治好我的!”在为小女孩检查身体时,她突然仰头看着单浩羽,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始终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单浩羽鼻子酸酸的,摸着她长长的头发,微笑着说,“小妹妹,放心吧,你这只是普通感冒,只要输点液就能很快好起来。”
小女孩哽咽的点头,单浩羽在做了皮试后,为她插上了输液管。此时,一整天都没有进食的单浩羽已是饥肠辘辘,他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看了一眼小姑娘,发现没有出现不良反应,就想去旁边的水房倒点水喝。
可当他回来的时候,小女孩却出现了严重的过敏反应,大惊之下,他连忙呼唤上级大夫实施抢救。
最后小女孩还是走了,她安静地睡在那里,惨白的脸颊上一滴眼泪还未干涸。想起之前女孩充满信任的目光,单浩羽无力的蹲在墙角放声痛哭,他恨自己,如果不是临时走开,她根本就不会死。
小女孩的父亲大怒之下对着单浩羽就是一顿暴打,他神志不清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眼睛肿的眯成了一条线。同事们在不远处怜悯地看着他,有几个护士相拥在一起抹着眼泪。
最后院长带着保安将女孩的父亲拉开,不断挣扎的男人指着单浩羽阴狠道,“你这个庸医,给老子等着,迟早弄死你。”
那天,单浩羽失魂落魄地游荡在大街上,脑海里满满的都是小女孩信任的目光与她走后残留在睫毛上的泪水。
回去后原本干净整洁的家早已被人砸的一塌糊涂,地上堆满了碎玻璃片与破损的家具。母亲摊在地上捂着被打伤的额头无力地痛哭着,父亲脸上满是血迹,沉默地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见他回来,干裂的嘴巴动了动,挤出几个绝望的字眼,“你走吧,家里的事情我会担着。”
看着眼前的场景,单浩羽心如死灰,流不出一滴眼泪。
小女孩的家属隔三差五的来家里打砸,单浩羽和父亲的身上已是伤痕累累,母亲似乎有些神志不清,整天对着被打没了玻璃的破烂窗户发呆。
几天后,医院下达通知,解雇了单浩羽并撤销了他的医师资格证,小女孩的家属似乎也闹累了,同意私了,但500万的赔偿费用却让人更加绝望。
那天晚上,单浩羽一夜没睡,他想了很久,似乎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
几天后,他独自来到了泰山山顶,泪流满面的对着父母所在的方向磕了几个头,转身跳了下去。
或许只有死,才能偿还自己的罪孽,才能让父母不受牵连。
他本想就这样结束一切,可天不遂人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年代,周围看热闹的人对着他指指点点,其中一个老人看他可怜,脱下身上的长袍扔给了衣不蔽体的单浩羽。他苦笑着站起来,想起那个女孩,想起垂垂老矣的父母,泪水止不住的往下落。
他觉的上天让他活着是因为他所犯的罪孽还没有偿尽,所以他走上了赎罪的道路,过最苦的生活,吃最简单的食物,只希望自己的罪孽不要加在父母身上。如若不是垂死之际百里淑婳曾救过他,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出手相助的,一双沾满鲜血的罪恶之手怎么配去拯救别人的生命!
雨下的很大,单浩羽像一个孩子一样蜷缩在百里淑婳怀里,轻轻地诉说着,他的苦楚,他的自责,他的无奈,源源不断地流向百里淑婳。看着此时的单浩羽,百里淑婳心头一恸,鬼使神差般地映上了自己的唇。
5.
自那之后,百里淑婳似乎赖上了单浩羽,每天都往他那里跑。单浩羽的家在凤翔镇较为偏僻的地方,离百府有着不短的一段距离。
他好奇,问她为什么,她白他一眼,说来蹭饭吃。
这日,单浩羽刚刚将饭菜端上桌子,百里淑婳就推门走了进来,也不与他说话,自顾自拿了一碗米饭坐在桌子旁。面前有一样用山里挖的野菜腌制而成的小菜,青脆可口,自她第一次说它好吃的时候,桌子上就一直摆着这道菜。
沉默片刻后,百里淑婳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说起曾经遇到过的两个病人,并问他治疗方法。单浩羽看她半晌,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变的僵硬,手里的碗筷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懂吗?单浩羽,你以为你这般就是在赎罪吗?”百里淑婳伤心,站起来擦着眼角的泪水跑了出去。
单浩羽看着消失在门外的百里淑婳,久久回不过神来。
几天后,凤翔镇莫名出了一位名医,他医术高明,价格低廉,不少百姓都视他为神仙。几位素有威名的大夫不服气,铁青着脸气势汹汹的去踢馆,却被对方三言两语挫败。如此一来,倒成全了这位大夫,有不少外村的人都慕名而来。但细心的人会发现,他如沐春风的笑容下总有那么一丝隐忧。
某天,单浩羽独自来到百府。家仆知道他与百里淑婳关系匪浅,不敢怠慢,嬉笑着放他进去。
庭院里,单浩羽一眼就看到了多日不见的百里淑婳,她正与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饮酒。那男子他见过,是百里淑婳的青梅竹马刘逸风。他看着百里淑婳脸上的笑容,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生气,紧了紧夸在肩上的药箱。冷着脸说了一句走错了,转身离去。他以为她这几日没出现是因为生了病,却不曾想她是在酒气中风花雪月。
“他怎么了?”百里淑婳醉眼朦胧,望着单浩羽身上洁白的长袍,喃喃自语。
“估计是忘了带醋了。”刘逸风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意味深长地说。
第二天天还没亮,单浩羽就听到了敲门声,他起身去看时发现是百里淑婳,她似乎跑了很久,一张俏脸憋的通红,微微喘息着。
“你来做甚?”他看着她,脸上布满了寒霜。
“我来吃你的小菜。”百里淑婳深深地望着她,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滚。
单浩羽沉默,片刻后放她进来,拿着篮子去了后山,那道菜只有百里淑婳在的时候才会有。
百里淑婳独自坐在屋前支着下巴静静的看着眼前被打理的干净整洁的院子与晾晒在东西两侧屋顶的药材,心里说不出的温暖。
次年三月,百里淑婳随单浩羽上山采药。她头戴花冠,翩若轻云,亭亭玉立地站在单浩羽面前,朱唇紧咬,“浩宇,我可好看?”
单浩羽抬头,望着宛若天仙的百里淑婳,心跳的厉害,一句好看被迎面拂来的春风柔柔地淹没!
“那你娶……”百里淑婳笑魇如花,话说到一半,觉得嗓子里似有异物,取出手帕轻咳,一抹鲜红的血迹像一把刀,狠狠地插入了她心扉。
“淑婳,你怎么了?”单浩羽起身,放下手中竹楼跑过来关切询问。
“没……没什么?”百里淑婳慌忙收起手里的丝帕,心不在焉的笑道,“只是风沙迷了眼。”
她笑的凄楚,却又拼命地掩饰。
6.
百里淑婳很久没来过了,饭桌上的小菜坏了又扔,已经换过多次。单浩羽多次前往百府都被家仆以百里淑婳身体不适为由挡了回来。他知道那是借口,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找这种一看就破绽百出的理由。
这天,单浩羽早早就关了店铺,拿着昨日做好的小菜出了门,这次,他无论如何都要见她一面。
来到百府时,家仆请他进去的声音让他准备多日的措辞化为乌有。他心里疑惑,但想起能够见到百里淑婳,心莫名地有些慌乱,这么久没见,她是否过的很好。
依然是熟悉的庭院,百里淑婳醉汹汹地倚在刘逸风怀里,看着眼前盛开的牡丹,笑的开心。
单浩羽脚步一顿,手里的坛子不慎摔在了地上,里面的小菜洒的满地都是,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脸上的笑容再也保持不住,他幻想过无数次见面的场景,却没料到会是这种样子。
坛子破碎的声音惊醒了缠绵的二人。百里淑婳望着一动不动的单浩羽,脸上表情复杂,附身在刘逸风耳边轻语了几句。刘逸风先是一愣,随后笑着瞅了一眼单浩羽,摇着折扇离去。
“你来了。”刘逸风转过拐角时,百里淑婳看向单浩羽,声音有些冷。
“你瘦了好多!”单浩羽抬头,看她半晌,随即似乎想起了什么,俯身去抓地上摔碎了的坛子,有几块碎片刺入了他的手掌,殷红的鲜血顺着伤口缓缓流出,单浩羽恍若未知,“我知道你爱吃这些东西,所以带了过来!”
百里淑婳望着他满手的鲜血,身子一颤,硬生生地止住了将要扑过去的身体。
半晌后,单浩羽看着被血染红的小菜,低头苦笑,“我真是的,明明已经脏了,还捡它做甚,明天,我为你送干净的来。”
“你不要再来了。”百里淑婳扭头,缓缓开口。
“为什么?”单浩羽如遭雷击,脸上的表情慌乱无比。
“单公子,请你自重,之前的所作所为只是看你可怜,请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何况,我不想让刘逸风产生误会。”百里淑婳提高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着。
“原来如此”单浩羽一怔,许久后才回过神来,他笑的泪流满面,最后看了一眼百里淑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百里淑婳望着单浩羽消失的背影,泪如雨下,良久,一声叹息在她耳边响起,“这样做,真地好么?”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百里淑婳板起了脸,冷冷地望着刘逸风,神态之间再没有了之前的亲密。
单浩羽的医馆就那么停了,凤翔镇少了一位名医,多了一个醉倒在街头的大汉,人们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虽然心生疑惑,却谁也没有去问为什么。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不过如此。
福寿楼二楼的一个雅间,刘逸风揉着脑袋望着外面醉倒在街头的单浩羽,轻轻叹了口气,扭头看向百里淑婳,“是不是有点过了?”
百里淑婳不语,静静地望着桌子上的丝帕,上面有着一块干涸的血迹,她苦笑,半晌后似乎下定了决心,抬头望着刘逸风,目光灼灼,“逸风,我们成亲吧!”
“为……为什么?”刘逸风有些激动,她一直喜欢百里淑婳,可她却对他没有感觉。
“断了他的念想,让他好好活着。”百里淑婳说着再次流下了眼泪。
这几天,没有人知道她哭了多少次,也没有人知道她一直像现在一样躲在单浩羽看不到的角落望着他,她看着他笑,她看着他哭。她所有的心思都系在了他身上。
“只是如此?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刘逸风将手里的杯子摔在地上,冲着百里淑婳吼。
“对不起!”百里淑婳看着他,轻轻说。
“你……”刘逸风望着百里淑婳,她虽然看着自己,眸子里映的却是别人的影子。他心里窝火,转身一拳砸在墙上,“你好狠,对他如此,对自己更是如此。”
百里淑婳不语,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脸上满满的都是温柔。
百里淑婳与刘逸风即将成亲的消息很快就在凤翔镇传开了,人们酒足饭饱之余谈的尽是此事,单浩羽听到后发了一晚上的呆,开始了醉生梦死的日子。
百里淑婳与刘逸风大婚前一日,刘逸风跌跌撞撞的闯入了单浩羽的家。
单浩羽歪着脑袋看着他,嘲讽道,“怎么,不去照顾你的美人反倒来了我这?”
刘逸风大怒,一拳砸在了单浩羽身上,揪着他的衣领冲他吼,“百里淑婳快不行了,你还有心情喝酒?”
“放屁,”单浩羽一把推开刘逸风,“她好端端的,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刘逸风懒得与她解释,直接扛着他冲向了百府。但终归是晚了一步,来到百府后,百里淑婳已经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残留的泪珠是那么的显眼。单浩羽不敢相信的扑过去摇着百里淑婳的身体轻声呼唤,可她却再也睁不开了眼睛。
原来那日采药后不久百里淑婳就发现了问题,她跟随单浩羽多日,知道自己的病无药可救,已经没有几天好活了。她担心自己走后单浩羽会再次回归从前的生活,思虑多日后决定找刘逸风帮忙,让单浩羽忘记自己,甚至带着对自己的恨活下去。
7.
一个月后,凤翔镇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一个男子静静地跪在坟前,酒气肆意的脸颊上,一首不知名的曲子随风而起:“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你为什么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