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有个一反常态的清明节。没有雨纷纷,更没有欲断魂,倒是在高铁上作了一回风尘仆仆的行路人,数着太阳公公从中天落下的脚步,晃晃悠悠地回到了成长的小城。到得站来,伴随着充盈在耳的胡建普通话,呼吸着仲春略带湿润的故乡空气,不禁微微笑起来——寒来暑往离家八年,自己都当自己是名游子。谁曾想日光之下再无新事,就算故人不识我这名体重成几何级数上涨的胖子,我还是只靠一鼻子就激活了记忆中的春日香气。
顿顿吃笋亦食肉
踏进家门,一大盆春笋冒着腾腾热气赫然陈列在案,连同厨房里妈妈忙碌的身影和餐桌上方的吊灯光都一同氤氲起来。江南人在春天吃“腌笃鲜”,将大块春笋和腌咸肉同炖,咸香和季节转换才有的鲜香互相交融,是甩掉冬日黑暗长夜,慢慢走进轻盈春日的记号。闽西人的炖笋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春笋剥去外壳,露出洁白如玉的内里,斜刀切好后码入锅中与筒骨、龙骨同焖,在炖锅中亲亲热热得头挨着头、脚挨着脚,笃笃地翻腾着撩人的小泡泡。俟肉油尽、骨髓出,丢入小把酸菜稍稍滚一会儿即可出锅。不顾烫,快快地夹起一块笋放入口中,春笋的勃勃香气混合着丰沛的肉香、油香争相迸发出来,其中又萦绕了一丝酸菜的清爽,把整盆扫荡干净都不觉腻,简直是微凉春夜的大满足。
小时候读朱自清,他说冬日夜晚最盼望的就是“爸爸筷子头上掉下来的白豆腐”,普普通通的嫩豆腐,一旦联结上寒冷冬夜、家人围炉烫菜的情景,总让人不自觉地咽咽口水,仿佛连酱油豆腐也显得格外美味。幸运的是,我也有一位“十项全能”的父亲,还有一位热爱厨艺的母亲,爸爸儿时常常亲手磨豆腐,能把小葱拌豆腐、煎豆腐等家常菜做得异常美味,妈妈喜欢探索、花样翻新,且每年春天总能凭借一碗热腾腾的春笋,简单而粗暴地抚慰着人心。
春笋的上市时间转瞬即逝,初则太小,过则易老。而作为一名幸福宝宝,我的进阶之处在于爷爷在老家祖屋的山后亲手种植了一片竹林,春天回老家探亲甚至能享受到亲手挖笋、摘野菜的超级待遇。今春父母亲友相携回乡查看祖屋的修缮状况,就有伯母带领大家深入后山竹林,用随身砍刀挖出一支半人高的笋王,一时人人尽开颜,立时化身大熊猫,抱着竹笋争相合影不肯撒手。最终笋王并几只鸡、几斤土猪肉一同被装进七叔的行囊中一并带回,实在是情谊丰沛,让人无法拒绝的礼物。
饱食终日不如一游
在家的时光,饱食终日,无所事事,那就和爸爸妈妈一起前往家附近的公园散散步吧。名为公园,实为一座山头,保留了绿意丰满的层层植被,政府围绕山头铺出几圈绿道,盖上几座凉亭,再在山头中央修建小池塘、中式青瓦白墙的回转长廊和大片草坪,就成为了居民最爱的健身场所。正值傍晚,夕阳透过层层树影在山头洒下一层温柔的金色余晖,远处传来家长带着小朋友嬉笑玩闹的声音,半人高的魔芋叶在和缓春风中轻轻款摆,姿态闲适而妖娆。跨过小池塘,一抬头看见顺山势蔓延而下的大片绿地上稀落分布着几棵矮壮的小树,在落日余晖中拖出长长的影子,分外静谧安详。那一刹那时间折叠,仿佛回到去年4月的某一天,埋头走在下班路上的我,忽然被笼进一片若有若无的槐花香。杂糅在婆娑树影与暖湿空气中的香气就那么上下浮动,兀自存在着,也是那么静谧安详,隔绝了几米外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屏蔽了深圳的高楼大厦、霓虹闪烁,让人想起每年春季故乡变换莫测的云、难以停歇的大雨、高中窗外花开满树后簌簌坠地的火红木棉,以及时移事转,伴随着我走过春风秋雨的每一个你。在这样的春日香气中,我抬起手,拍下了这足以熨帖颠沛流离之心的春景和父母缓缓散步的背影。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想春日的香气之于我,无非就像白豆腐之于朱自清,是年复一年似曾相识中那条线索,用以联结过去与现在、集结悲欢与苦乐,随后心中满满又空空地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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