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在天际洇开时,城市的轮廓正被一寸寸洇黑。黄昏像退潮的海,向远方蜷缩,将最后一抹赭红的余晖卷入暗青色的漩涡。高楼的玻璃幕墙碎裂成无数明灭不定的光斑,如同困在钢铁丛林里的萤火虫,徒劳地试图照亮自己的囚笼。
我攀上露台的刹那,夜空已悄然完成它的变装。天穹不再是白日里那块单调的蓝玉,而化作一匹浓黑的天鹅绒,密密绣着银色的流苏。那些星子们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梳从混沌的天幕上理出秩序,沿着银河的褶皱排列成某种古老的咒语。
北极星恰似被冻住的泪滴,悬在北方苍茫的原野上空,它淡青色的光晕里藏着冰封的永恒。猎户座的腰带斜斜垂挂,仿佛神明随意别在夜色腰间的玉带,腰带上的三颗明珠正对着人世间微微颤动。我忽然想起幼时读过的传说,说那是织女遗落的玑珠,总在子时开始诉说不老的传说。
风从星河那边吹来,带着太初宇宙的寒气。银河在天际流淌,时而化作银白的瀑练,时而凝成泛着微光的琉璃。那些星子像极了被冻在冰层里的萤火,明明灭灭间,仿佛能听见它们细碎的呼吸声。我闭上眼,试图捕捉它们低语的频率——那些古老的光,或许正穿越亿万年的黑暗,只为在这个瞬间照亮我额头的纹理。
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时,东南方的天狼星突然变得分外明亮。这颗被古埃及人奉为神明的星芒,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炽热。它周围的星群都黯然失色,仿佛众星拱月般敬畏地环绕。我想象着远在猎户座的参宿四,此刻正隔着无垠的宇宙与之对视,它们的光在时间的深渊里交织,编织出人类无法破译的天文学密码。
露台铁栏上的霜花开始融化。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东边的云层时,银河的轮廓正在褪色。那些星子像是被晨曦的暖意惊醒,纷纷收敛起昨夜的锋芒。只有北斗七星依旧守着它们的阵列,像古老的罗盘,在天穹旋转出亘古不变的轨迹。
我听见此刻的风,正把星辉碾成齑粉,撒向人间的每一个角落。那些坠入城市霓虹里的星辰碎片,在玻璃幕墙反射出碎钻般的光斑;落在枯枝上的,化作银色的絮语;飘进梦乡的,则成为失眠者眼中闪烁的幻象。
原来每个凝望着星辰的人,都在仰望着自己遥远的过去。当光年之外的星辰,把亿万年前的光芒投向此刻的瞳孔,我忽然明白:我们不过是宇宙写就的诗行,正在时间的墨迹未干时,读着自己尚未完成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