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景河下了车，远安也从单车上下来，她伤口还在渗着血。申景河看了一眼她的伤口，雪白的胳膊和小腿都沾着血。他伸了伸手，又缩回来，冷冷地对远安说：

“你突然挂掉电话，又一直不接，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远安不知道怎么说，身上各处的乱痛心也跟着一起乱了。

王凯问：“他就是刚刚打你电话的那个男人？”

申景河说：“是我！原来你们一直在一起，怪不得那么快挂我电话。”

远安说：“我晚上再跟你解释！”

申景河说：“我晚上还有事，看来你也不需要我。”

申景河说完，打开车门，一溜烟开车走了。

王凯抚着远安的肩膀说：“我们先去买药搽上再说。”

远安拂开王凯的手说：“我没那么痛了，你走吧！”

“这就是你跟我说的男朋友？明明看到你浑身是伤，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就开车走了？”

“他是在生我的气。”

“生气比你的身体更重要吗？”

“可能误会我们了？”远安有点委屈。

“远安，他这样的富二代都是一个样儿，只关心自己，不会关心别人。你跟他在一起，只会受尽委屈。看得出来，他比你小很多，他会跟你结婚吗？就算会，你等得起吗？你三十多了。”

“你不要说了，我已经浪费太多青春。”

“只要我们在一起，以前那些时光都不算浪费。我们认识那么多年，知根知底的。你对他了解多少？以前是我年少不知事，我这次是真心想补救。男人在二十多岁都是不懂事的，只会自私只顾自己的感受，我那时就像他现在这个样子，你还想再经历一次二十多岁的我吗？”

“你别胡说，他跟你不一样。”

“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都是自私的动物。只要让他们疼痛了，他们才知道悔恨和珍惜。你用了十多年时间，让我感受到悔恨，也懂得了珍惜。你没有第二个十年再去教化他了。”

“为什么不能有人生来就懂得珍惜？”

“远安，这不符合逻辑。人一生下来就是自私的，你记得大宝小时候吗？如果你只给他一个棒棒糖，他就会慢慢吃。如果你给他一把，他就拆开一根舔两口不要了，又去拆另一根来舔两口。这个富二代身边拥有的美女，就像大宝拥有一大把棒棒糖一样。他天生不会珍惜。”

王凯说得露骨，却是十分有道理的。再何况，她跟申景河本就是一年之恋，更谈不上未来。她没有信心教化申景河，他今天这样生气走了，她不知道他们以后会怎么样。远安迷惘的样子，王凯继续说：

“我们已经过了激情谈恋爱的年纪。我们可能要选择像我们的父母辈那样，互相依靠、互相照顾，在C市工作、结婚、生儿育女，然后一起变老。我们错过的那几年，在我们未来的几十年的相守里根本不算什么。别再在年少不懂事的男人身上浪费青春了，远安，跟我回C市吧，我们会有一个令周围同学和同事都羡慕的家庭。”

远安默念：“家庭”

王凯说：“是的，家庭。我们有了家庭，我们就是我们家庭的主角，不再被其他人打扰。”

远安又默念：“主角”

王凯说：“当然是主角，你会成为妻子，还会成为母亲。”

做王凯的妻子，跟他成家，为他生孩子是她唯远安从十五岁起到二十五岁期间最大的念想。现在却像紧箍咒一样套在她头上，她三十多了，必须要成家了。她一无所有，她要依靠一个男人才能成家。那十多年里，只有王凯一个男人，没有别的男人可以依靠了。同样的愿望，早五年和晚五年为什么会截然不同？一定要依靠这个男人，才能成家吗？

像父母那样，在小城市里同一个单位上一辈子班，在同一个菜市场买几十年的菜，父亲每天都问母亲同一句话：“今天想吃什么？”那种生活，以前看来是多么幸福。她要跟王凯去过这种生活吗？遇到积水，王凯还会背她过去。她摔倒了，王凯会载着她去买药。

如果不选择，就没有机会幸福了吗？她想着，心情很差。王凯也不再说话，只推着单车往前走，看到药店，王凯给她买了酒精棉和红霉素眼膏。他让远安坐下，轻轻用酒精棉醮着她伤口的血迹，远安疼得直皱眉。药店护士端了两杯水走过来说：

“喝水吧，天气热。”

远安说：“谢谢！”

护士羡慕地说：“你男朋友真是好细心，看得出来他很心疼你。”

远安苦笑了一下，王凯说：“这是最基本的。”

护士说：“找到这样的男朋友真是有福气。”

王凯用酒精棉拭干净伤口，又在手指上挤出红霉素眼膏，轻轻地擦在伤口上。

护士不解地问：“红霉素眼膏好使吗？”

王凯说：“对别人不知道好不好。对她特别有用，愈合得快，又不留疤。”

王凯的记忆力一向好，这些小事他都记着。

擦完药，王凯送远安回到远安住的小区。到了小区门口，远安停下来说：

“就送到这里吧！”

“你怕让我知道你住哪栋？你应该知道，如果我想知道，也很容易，守两天就知道了。你受伤了，这几天也不太容易搬家。但是我不想这样，我希望你是自己愿意的。我说过我会等你，等你相信我会给你一个属于我们的家。”

王凯说完就走了，林荫小路已经被太阳烤干，树叶已经被清洁大叔扫进大推车里。远安想到回C市成家这件事情就憋闷得如同那烤干的路面。

明明是个不错的选择，王凯父亲在C市颇有背景，如果远安回去，帮她安排个好单位是一句话的事情。王凯虽不像读书时那般俊朗，但在C市的机关单位里仍是一张招牌。虽说离婚会带来一些流言蜚语，但他们从小就认识，同事和同学们只会认为是“物归原主”而已。

一连几天，申景河都发信息说他不回家吃饭，要她不要去他家，工资照发。远安的伤口结痂了，她闲不住，想出去走走，在那个60多平米的小窝里窝着，一样憋闷。

她知道申景河中午不在家里，她想去打理一下他的院子。茉莉、月季、桅子花、桂花，那几个有香气的都开花了吧，还有墙角的牵牛花不知道有没有被雨打坏。虽然知道申景河不在家，远安还是轻轻地把电单车停在墙角，轻手轻脚地走到花架旁边。听到屋内有人说话，有几分像申妈妈在跟申景河说话，远安不想被申景河撞见，把单车轻推到花架后边，猫着坐到牵牛花架下，外层的牵牛花被雨打破了，里面还有几朵带着紫色的娇嫩，拂在远安的脸上，远安轻轻扫开它们，风一吹又拂到远安脸上来了。

坐定下来，听到申妈妈的声音：

“这是我托朋友从凡登广场定制的项链，可洁要出国了，你去送给她。”

“哦，您叫我回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好不好看？听说这家店是当年帮拿破仑夫人约瑟芬做皇冠的，这个款式是他们店里的经典的野玫瑰款式。花了我几万欧，你好好表现。”

“妈，现在送是不是太早了点？”

“那你想什么时候送？”

“可洁好多人在追，去了美国还不知道怎么样。你早点表明心意，她心里稳定些。”

“我还是觉得有点突然。”

“出奇不意才有惊喜，几万欧的礼虽然不小，但对于可洁来说也不算大。”

“您放这儿吧，我找机会送。不过，妈，我找女朋友的事情你一向不急的，而且对我也没有任何要求，怎么这次对可洁这么上心？难道您也看重她家的背景？”

申妈妈停顿了一会儿，

“你身上的担子太重，妈为你做得太少。”

“妈，你怎么说得那么沉重？”

“行了，你知道妈的心意就好。我回去给你爸做饭了，对了，怎么今天没看到远安。她请假了吗？”

“是，她骑单车摔伤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远安是个好女孩儿，很会照顾人。你抽个时间去看看人家，现在这个年代，找个好保姆不容易，你去看看她，关心关心人家，知道吗？”

“行了，妈，我知道了。”

还不到11点，太阳烤干了叶面上所有的水分，牵牛花的叶子毫无保留地全部张开了，树叶打了油似的反着光。申妈妈打着绸缎遮阳伞，挡住了脸，只看到白滑的胳膊和丰膄的腰，小跟的皮凉鞋有节奏地走在石板路上，走出院子，她伸手把院门轻轻带上。

好优雅贵气！远安暗暗羡慕。她盯着门口，看申景河什么时候出去，但屋内没什么动静。远安拿出手机来，早上起来后，手机一直静音，她收到景河发来的微信：

“在干嘛？身上的伤好些了吗？还疼吗？”

“那个男的就是王凯吧？等了这么多天，你一个解释都没有。”

“晚上来给我做饭，顺便给我一个解释。”

“现在就来吧，我现在在家。我妈给我炖了燕窝，你过来跟我一起吃吧。”

远安坐的石板凳越来越热，她想先出去，再给申景河回信息，但单车怎么办？她手心都是汗，脸上的汗滴到水泥地上一下就干了，她口渴体热，情急中想了一个办法，给申景河发微信：

“我刚刚没看信息，是王凯，我跟他没什么，不需要解释。我在外面有事，离吃饭的时间还早，我们去你家附近的星巴克聊好吗？”

“我妈炖的燕窝比咖啡好喝，你应该没吃午饭，下午我不去公司了。”

“那好吧！”远安脸色有些发白了，牵牛花架下的热气蒸烤着她。她静静地听屋内的声音，听到申景河往里屋走远的脚步声，才轻手轻脚往外走，先不管单车了，太阳那么大，申景河应该不会到花架后面去的。

走到院外，找了个树荫，伸手撑着树干。算了算时间，又担心到得太早，引起申景河怀疑，又担心申景河发现花架后面的单车。

花神在天空看着地上狼狈的远安，为了得到人间男子的爱，尘埃不如，可笑可叹。真想又牵一朵云来浇她一身，浇醒她为止。心内又不忍，远安看起来晶莹剔透，虽有些笨拙，却也可爱，所以花神才对她青眼有加。花神心想：“你既如此渴望，我就助你一臂之力吧。”

花神唤了身边侍女过来说：

“你拿我的花纺佩来。”

“姐姐，这花纺佩是王母娘娘赏给您做衣服用的。您从来没用过，今天怎么有兴致做衣服了？”

花神拨开云层，指给侍女看说：

“你看你那花仙姐姐流落人间都成什么样了，都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去男朋友家都不知道穿漂亮一点，随便穿一件干活的衣服就去了。现在被汗湿，没有半点风姿仪态，别说在天宫，在凡人间，她也成不了主角。”

“您这么偏袒她，不怕王母娘娘怪罪吗？”

“不过是几套衣服，不至于。”

说着，远安身上本来汗湿的衣服，突然变得沁凉，远安以为下雨了，依然烈日当空。远安的裤子变成了碧纱绣花裙，上衣变成了新藕色的低开胸背心。远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抓了抓裙子，上面的绣花仙美绝伦，低开胸的领口让她不自在，她把开口处捏合了，松手又张开了。难道灰姑娘的魔法显灵了？远安不知道这个魔法能持续多久，她想让申景河看到这样的自己。

申景河从来没见远安这么精致过，蜂腰扎在碧纱裙里柔美动人，低开的胸口白润如玉。脸色红润，腮边还有些汗珠。他想：这是为了见我，才如此用心打扮吧？心内高兴，伸手帮远安把脸上的汗轻轻擦掉。

“这么急着过来见我？满身大汗？”申景河的语气有些得意。

“外面很热。你今天怎么没去公司？”

“你的伤口好些了吗？给我看看。”

申景河轻轻抓住远安的手腕，低头去看：“愈合得还不错。”

远安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有燕窝吗？好渴。”

“在厨房，你去装吧。”申景河说，“你穿得那么漂亮，不要去厨房了，还是我去装吧。你坐着等我。”

远安坐在餐桌边，摩挲着裙上的绣花，如果不是穿在身上，那些花像是种着的。申景河端着燕窝放了一碗在她面前。远安喝了一口，整个人水润通透起来，脸上泛着淡淡珍珠色的光。申景河也喝了一口，看着远安的脸，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远安专心喝着燕窝，申景河问她：

“王凯怎么找到你的？”

“他随便在小区的小道散步，遇到我的。如果那天不下暴雨，我出门晚了，他也遇不到我。”

“你希望遇到他吗？”

“没有想过。”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正在办离婚，办完离婚就马上跟我结婚。”

“所以你就坐在他单车后面了？你们上学时，也这样吧？”

“我摔倒了，他就载我。”

“我是你男朋友，摔伤了，应该找我。而不是坐在别的男人的车尾？”

“当时我摔晕了。”

“我那天很生气，把你抛下不管了，我也有不对。”

“如果是我，也会生气，但不会抛下受伤的你不管。”

“如果我不联系你，你是不是也一直不会联系我？”

“再过几天应该会。”

“你总是这样不温不火，我们要一直这样恋爱吗？我们不是说好的，要好好谈一场恋爱吗？在这一年里，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不要承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申景河看着她，她语气锐利了些，他走到远安身后抱着她的双臂，吻了吻她的头发，还有些热气，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远安，你真是太美好了，真想什么都不去管，跟你结婚算了，就守着这个房子和那个院子。我不敢承诺太多，只敢承诺一年，我太自私了。你这么美好，为什么会接受我这么自私的人？”

“想恋爱，什么都不去管地恋爱。或许知道只有一年时间，反而更珍惜这一年的每一个跟你在一起的时刻。”

“一年后，我会再拿一年时间忘记你，然后再跟陈可洁结婚。自私的人，总是按计划走每一步。”申景河嘲笑着自己。

“我也可能回到C市，找个好单位，嫁个好人家，然后用一生去忘记你。”

申景河眼神变得沉郁，他看不到远安说这话的眼神。他抚摸着远安头发，亲吻了远安的后肩，藕色的背心套在远安单薄的肩上，远安的肩颈太瘦了，瘦得让人怜惜。

他看了看远安裙子上的绣花，那是野玫瑰。申景河说：

“不要动，等我一下。”

他走到房间，拿出母亲上午给他的那条项链，拆了包装盒，轻轻地拿出项链，温柔地给远安戴上了。

远安低头看到胸前的红宝石和钻石镶嵌的野玫瑰项链，瞬间占据了她的心，它是那样闪烁耀目，像纯洁的灵魂。它又是那样的艳光四射，像火热的爱情。光线折射出美丽的光，像恋人注视的眼光。

远安伸出手指去感应它的频率，如梦如醉。

申景河说：“这是我专门托朋友从法国的凡登广场一家王室专供店为你订制的，你戴上如王妃般尊贵了。喜欢吗？”

远安知道他说的不是真的，但她愿意相信。

她转过身，伸出手揽住申景河的肩颈说：“喜欢，很漂亮，谢谢！”

“再怎么漂亮，都不及你漂亮。”

说完，他轻吻了她，她的唇齿凉润，申景河再次吻她。

远安温润冰洁又瘦弱纤细，申景河把她抱到腿上坐着，两人手指交叉在一起，申景河问：

“你刚刚说的嫁个好人家，是指王凯吗？”

“能不去说以后的事情吗？”

“就这一个问题，我想知道。”

“他在等我答复，我会让他等我一年，等我们分开，他还在等我，我就嫁给他。圆了我少女时的梦想。”

申景河脸色有些白，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目光有些愠怒。这不是远安的错！这才是公平的！他的眼光又变得温暖一些了。

他把远安抱起放回凳子上，说：“你今天穿得太美，我来做饭。你放两套家居的衣服在我家吧。天天这么漂亮，我会受不了的。”

两人吃了一顿比午饭晚，比晚饭早的饭，申景河说：

“今天早点回去还是留在这里，不要回去了？”

“早点回去。”远安很怕自己的美，像灰姑娘身上的美丽魔法一样，到了12点就会消失。

“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给我一点时间。”

“好吧！”

申景河送远安到院子门口，远安到花架后面推出单车，申景河伸手帮远安擦了擦座位，帮她打开院子门。她觉得他的眼光是炽热的、不舍的，他也很瘦，俊朗的眉间有些孤独，她真想留下来不走了。

“你穿裙子能骑吗？我送你？”申景河问，

“能骑。不用送，你送我过去，我又舍不得你回来了。”

“给你买个车？”

“不买了，只能用一年。”

申景河顿住了，说：“慢点骑，小心伤口。”

�46a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