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幸福路
吴幸福刚出小区,就被树杈间飘零的落叶所吸引,他第一次离开幸福村的时候,正是这个萧条的季节。
"人生呐,能有几个春秋。"他摘下鸭舌帽,捋了捋前额上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看绿灯亮了,他迅速把帽子戴回,紧了紧大衣领子,低着头一路小跑向路对面走去。
拐了两个弯,就是村里的主干道,五点钟的幸福路,路灯还亮着去,几乎没什么行人,今天又值周末,路边的早餐摊也没了踪影,只有几个环卫工人在清扫马路。空气十分潮湿,经历了一夜的狂风骤雨,路上积满了梧桐叶,厚厚地交叠在一起,一扫帚下去,只能带走上面一层,一名环卫工人正蹲在地上,用手去抠粘在路面上的梧桐叶。
"喂,老吴老吴。"
吴幸福听到有人叫,忙停下脚步:"呦,原来是老李啊,啊哈,早上好!"
那名环卫工人站起身,手里还攥着几片金黄色的枯叶,说:"走那么急,赶着去接班呐?"
"可不,要不然这种天气,谁愿意那么早起来!"
"唉……是啊,老吴,咱们都是劳碌命啊!"老李摊了摊手。
"嗯……嗯……你忙,回头见!"吴幸福一脸尴尬,支吾了几声,忙转身离去。
"慢走啊老吴……"
听见老李在背后喊他,吴幸福头也没回,"咱们都是劳碌命"这几个字深深刺痛了他的自尊。
几年前,刚退伍回来的吴幸福从未想过会如此落魄。
八年的部队生涯,他从一名普通战士干到侦查班班长,又给军区首长开了几年车,怎么说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不曾想回到村里,先是养鸡遭了鸡瘟,后来承包果园,又赶上百年一遇的雪灾,村里人在背后嘲笑他,吴幸福这名字取得不好,做事情肯定没幸福嘛。
几经折腾,吴幸福干脆到村口的停车场应聘保安。停车场由幸福物业公司承包,物业经理嫌他触霉头,死活不愿意收他,吴幸福好说歹说,最后背了两条烟上门,总算搞定了物业经理。
村里人以为他总算不折腾了,其实只有吴幸福自己心里明白,受了那么多挫折,他想明白了部队首长给他讲过的一番话,水往低处流的例子摆正心态,为人做事不妨从最低处做起,经过生活的历练才能有所成就。
不可以懈怠!想到这里,吴幸福忙抬手看了看表,五点十五分,他加快了脚步。
2.停车场
很快,吴幸福到了下一个十字路口,路边立着一块指示牌,上面写着:南边是村民之家,也就是他来的方向;西边是村委会;往东是Y省道;往北是"团结湖"。东北方向用稍大的字体写着——幸福村食街,吴幸福向那边走过去。
食街的入口摆着数十张藤制桌椅,本是供游人休息就餐的,因为作夜的风雨已经东倒西歪。再往里走,都是两层的商铺,沿着一条步行街在两边铺开,有中餐、西餐、面馆、咖啡吧,每天十点钟这些商铺才会开门迎客。这些年,来村里游玩的旅客越来越多,商铺的生意异常火爆,租金同样水涨船高,店主不得不想法设法延长营业时间。物业怕这些店铺扰民,于是限定了营业时间,从早上十点到晚上十点。这才五点多,已经有好几家店亮起了等,几名店主正在修理被暴风雨摧毁的遮阳棚和广告牌。
只有背着租金压力的店主才会这么早起来干这些事,想到这里吴幸福得意起来,在部队里的时候,他可是读了不少侦探推理小说。
商铺有20间,和步行街一起向东北延伸了五十余米,在路的尽头是"麋鹿"咖啡馆,吴幸福往右一拐,一眼就看到了停车场。
停车场有一千多个平方,一头连着"食街",另一头连着"团结湖",四周用矮墙圈起,粉刷的雪白的墙上还画着中国风十足的墙绘,这与入口处那座破落的岗亭形成强烈的反差。
此时,让吴幸福惊讶的是,岗亭旁的两根道闸正高高悬在半空。
"一定陈峰那个臭小子又忘了关道闸了。"吴幸福气不打一出来,疾步向岗亭走去。
岗亭用彩钢板搭建,八个平方大小,正对着道闸的地方开这着一道小门和两扇窗户,吴幸福看到窗门都紧闭着。
"砰砰砰!"他跨上台阶,使劲敲着门,震的整间屋子都哆嗦起来。
"来了来了,谁啊,大清早。"
来开门的正是陈峰,睡眼惺忪的他一看是师傅站在门口,脸上的睡意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啊……啊呀……师傅。"他尴尬地摸着后脑勺。
吴幸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你在干嘛呢?"
"我……我……这不在执勤嘛。"
"执勤?放屁,你看看你做的好事!"吴幸福满脸怒容地指了指道闸。
"啊……"陈峰看着高高升起的道闸,满脸惊讶。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明明……明明关着的啊……"
"关着?难不成他自己长翅膀飞起来的?"
"不可能啊……"
"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吴幸福用鼻子嗅了嗅,贴着陈峰挤进了岗亭。
拥挤潮湿的岗亭里放着一张办公桌,一把铁制折叠椅,还塞进了一张简易折叠床。床上铺着一床毛毯,一个角挂到地上,床底塑料垃圾桶里凌乱地塞着一些外卖盒子,还倒插着一只见了底的白酒瓶。
"你个兔崽子,看我……"吴幸福刚想回过头来训斥陈峰,谁知人已经没了踪影。
"师傅师傅,我去停车场里巡查一下,您老人家先休息休息,烟在桌上!"
透过岗亭里的小窗户,吴幸福瞧见陈峰正一步一回头地向停车场里边跑去。
"臭小子,跑的可真快!"
吴幸福拉过铁椅坐下,拿过桌上的"利群牌"香烟,瞅了眼,还有一根。他又放了回去,从兜里掏出一包"三五牌",用火柴点燃,猛吸了一口。
烟雾很快充斥了整个房间,他伸过手开桌子那头的小窗。那是扇移动玻璃窗,平日里用来对进出车辆收费,他发现那扇窗户半开着。窗户下面放着一组铁盒,是道闸遥控器,他在左右两边的红色按钮各摁了一下,两根道闸悄无声息地降了下来。
"不好了!不好了!"吴幸福刚抽完第二根烟,陈峰就冲进了岗亭,满脸惊恐。
"什么事情一惊一乍的!"
"死……死……死人!"陈峰瞪大了眼睛,脸部的肌肉扭曲着。
"啥……"吴幸福把一口刚喝下去的水喷了出来。
3.神秘车
二十分钟后,幸福食街的停车场被警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就是那辆。"陈峰指了指C区附近的一辆黑色尼桑,C区是紧挨着矮墙的一溜车位,已经停满了车,那辆车就在其中一个车位,如果不是它的车头整个撞在矮墙上,根本不会有人注意这两毫不起眼的旧车。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一名年轻的警管正在询问陈峰。
"五点二十三分!"
"确定?"
"啊……当然啊,师傅接我班的时候是五点二十,我马上进来巡查了,所以……"
"然后呢,你看到了什么?"
"就是这辆车喽,我看到它撞在了墙上,就靠近仔细瞧了瞧,没想到……没想到里面有个男人……我以为他睡着了,敲了半天车窗,结果发现没反应。"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觉得应该是出事了,就跑回去找师傅!"
吴幸福在旁边点了点头,补充到:"他说的没错,接着我们就一起进来了,看车里人没反应,就用砖头砸碎了车窗,结果发现车里的人,竟然已经死了。"
年轻警察头也没抬:"除了砸车窗,你们还动过现场的什么东西?"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陈峰拼命在胸前摆手。
"这辆车什么时候停这的?"
"这……"两人顿时面面相觑。
"怎么?保安同志,难道你们连这车什么时候进来都不知道?"
"应该是……昨天晚上停进来的!"陈峰怯怯地说。
"什么叫应该!"年轻警察抬起头,一脸严肃地盯着陈峰。
"警察同志。"吴幸福说,"不瞒您说,昨晚的风雨实在太大,道闸的遥控坏了,开了一晚上。"
"噢!对对对!道闸坏了,所以我也不知道这车什么时候进来的,"陈峰满脸堆笑地跟着解释,被吴幸福狠狠瞪了一眼。
"这可都是证据,你们一定要据实反映情况,不然要负法律责任的!"年轻警察满脸疑惑地看着师徒俩。
"当然当然,我敢保证,昨天晚上9点之前没下暴雨,道闸也没坏,这辆车没进过停车场。"陈峰拍着胸脯说说。
"晚上九点前……"年轻警察一边嘀咕一边迅速在本子上记录。
"我说警察同志!那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啊?"吴幸福问。
"呃……"
"您放心,我们也是目击证人,不会乱讲话的。"
"好吧,反正你们也是第一目击者,就现场来看,驾驶座上的死者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应该是某种突发疾病造成的死亡?"
"突发疾病?这么说,不是凶杀喽?"陈峰吐了吐舌头。
"至少现场看起来不像,而且死者的财物都还在,具体死因,还要等解剖结果。需要再确认一下,你们,真不认识这个人?"
"不认识,肯定不是我们村的!"师徒俩一起摇头。
4.陈一条
入口处已经拉满了警戒线。
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站在警戒线外向里张望,看到吴幸福师徒俩在警察的陪同下走出来,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怒气冲冲地说:"老吴!你们,你们这是搞什么啊!"
"咦,钟总,你,你怎么也来啦。"还是吴幸福反应快,一眼看到来人正式物业老总钟晓,陈峰吓得赶忙躲到了警察背后。
钟晓叉着腰,挺着硕大的肚子,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怎么来了?出这么大事我能不来?陈峰,昨晚是不是你值班?"
"嗯……这……是,是我。"陈峰支支吾吾。
吴幸福赶忙说:"钟总,钟总,咱们已经把情况向警察同志反映了,谁也不想出这样的事,有什么后果我们来负责。"
"你来负责?"钟晓冷笑,"老吴啊,我看你真是年纪大了,不知道这事的严重。今天这里还要开门做生意,现在遇上这事,不知道要赶走多少生意,这条街起来也不容易?这小子,看个停车场也看不好,还不如养条狗管用!"
陈峰自知理亏,被钟晓当着众人劈头盖脸的一阵数落后,虽然恼怒,却都不敢做声。
"我说这位同志,你这就不对了!"说话的是那名年轻警察,严肃的表情中透着一股英气。
"哎呦,我教训员工,关你屁事,你是谁啊你!"钟晓一脸不屑。
"我是团结湖派出所新调来的所长,我叫李天明。"年轻警察亮出了警官证。
"原来是新来的……所长,是吧?那好,我今天给你面子,不多废话了,老吴小陈,你们跟我回去!"
"他们不能走?"
"什么?他们又不是杀人犯,怎么不能走?"
"他们是目击证人,得跟我们回局里去配合调查。"
"好好好,那我走,你们俩回来以后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哼!"
"等一下,你认不认识这个人?"李天明招了一下手,边上一位年轻貌美的女警递过来一张照片,他把照片竖起来放到了钟晓面前。
钟晓的眼神刚接触到照片,脸上的表情霎时凝固了,他瞪直了眼睛,嘴巴张的老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照片上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穿着藏青色休闲上衣和牛仔裤,他双目紧闭嘴唇发紫,已经没有一丝生命迹象,像团烂泥一样瘫坐在驾驶座上。
"你认识这个人?"
"这……这不是陈总吗?"钟晓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颤抖地指着照片,"难道……难道死的那个人是……"
"你确定认识他?"
"等等……没错,绝对没错,他就是陈佳豪……这里所有的商铺都是他的!"
"啊……"吴幸福和陈峰听到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俩都听说过陈佳豪的名字,那时候幸福村的商铺招租找不到买家,突然哪天来了个叫陈佳豪的人,一口气把整条街买了下来。经过这几年的运营,竟然把这条人气惨淡的商业街变成了一颗摇钱树。村里人虽然没见过陈佳豪本人,但这个名字早在坊间传成了神话,村里人叫他"陈一条",就是买下一条街的意思。陈峰对陈一条就崇拜的五体投地,天天念叨着要拜他为师,学习怎么赚大钱,不过说来也奇怪,村里几乎没人见过陈一条,这就让他的身份变得愈发神秘,没想到头一回遇见真人竟然是一具死尸。这么重要的人物死在了自己的停车场,吴幸福心中暗暗叫苦。
"好了,麻烦你也跟我们走一趟吧?"
"什么?我!"
"当然是你,你是这里的物业老总,而且又认识死者,相信你提供的线索对破获此案会有极大的帮助!"
"这……"
"难道,你不愿意配合公安调查?"李天明似笑非笑地看着钟晓。
"好……吧……"钟晓狠狠地瞪了眼吴幸福师徒俩,无奈地说。
5.吴幸福的军令状
前脚刚出派出所门,钟晓终于憋不住了,他指着陈峰破口大骂:"我说你个丧门星,老子在这里干了这么多年,一直平平安安的,偏偏你小子,给我惹上这摊子事。"
"这,这种事情又不是咱请来的,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掉嘛。"陈峰争辩。
"哟,你小子,上班喝酒睡觉,还敢跟我顶嘴,我看你欠揍是吧!"钟晓说着,便要上去打陈峰。
"我说陈峰,你就少说几句行不,这事你做的是不对。"吴幸福瞪了陈峰一眼,立即掏出一根"三五"烟递给钟晓,顺势就把两人隔开了:"钟总,消消气,别和陈峰这小子一般见识。嘿嘿,您看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们想办法解决,把损失降到最小,您说是吧。"
钟晓满脸不悦地推开吴幸福递上来的烟,说:"老吴啊,你也是老同志,不是我说你,你这徒弟实在太不像话,上班喝酒睡觉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次捅了这么大篓子,一定要开除他。"
"嘿嘿,钟总,嫌老吴的烟差吗?您还是抽一根消消气,吴幸福从未求过你,这次请你放过陈峰,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钟晓勉强接过烟,疑惑地看着吴幸福:"你?能摆平?"
吴幸福不紧不慢帮他把烟点了,说:"给我一个礼拜时间,我一定查出凶手,如果查不出!你把我俩都开了!"
"师傅,你……"
"你给我住嘴。"吴幸福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的钟晓有些发毛。
"你有把握?"
"你不会忘了,十年前的那个案子了吗?"
"啊……"钟晓脸色顿时煞白,他愣了半晌才说,"好,我就答应你,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如果没有结果,那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好,三天,今天我就接了这军令状,三天没结果,我们俩卷铺盖滚蛋!"吴幸福棱角分明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无比坚毅冷峻……
陈峰对着钟晓远去的背景狠狠啐了一口。
"师傅,这钟胖子也欺人太甚了,妈的,老子最多不干了!"
"陈峰,算了,他就是这样的人,我也不是在乎这份工作,这事确实我们理亏,所以一定要补救回来,懂吗?"
"您说的肯定没错,这事连累你了!"
"什么连累不连累,男人不要婆婆妈妈,要敢作敢当!"
"不过,我怎么觉得钟胖子,好像……好像有些怕你啊,"陈峰看了看吴幸福脸色,继续问,"您说的十年前的案子,是?"
吴幸福沉默了,他看着远处,眼神像一泓深不见底的湖水。
"是,师傅……不过……就三天,你真有把握?"陈峰小心地问道。
"别忘了,你师傅可是侦察兵出生的,不过,我们还得和警察抢时间。"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