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引言里写到:生活中只有两件事,即爱情与音乐。其余都应该消失,因为余下的都是丑陋的。多么浪漫的基调!法国人独有的文艺与飘逸,作为20世纪“法国第一才子”的鲍里斯·维昂的最伟大的作品之一,小说的情节简单的几乎透明,克兰和克萝伊的电光石火却夭折于睡莲病,尼古拉和伊兹丝的倾慕之情却终止于门第差距,希克和阿丽丝的疯狂爱情泯灭于执念追求。没有一个不是千疮百孔,可是呢,阅读的时候你竟浑然不觉,恍悟后也只是淡淡的忧伤以及难以名状的沉思,简单纯澈,哀而不伤。
它是童话的泡沫悬浮在爱情的天空,一种有玫瑰色的云朵包裹着的天空。那里有通晓人意的小灰鼠追逐细碎阳光的脚步,有鸡尾酒钢琴调出的琼浆玉露,有随性而生空间变换的“魔法屋”,有冰冷枪管用胸膛余温幻化出圣洁的玫瑰,有艾灵顿公爵音乐的共鸣和哲学家帕特的痴迷。我想,就是这样的。
有时我会伏卷冥思,深切感悟那种凄美与爱恋,在恰好的年龄适逢这样一个令人心碎的故事,我觉得是一种缘分,不是吗?适合做梦的季节,我能听见睡莲滋长的声音,温柔但不怯懦,百花护佑但终染为灰白的色调,斑驳剪影肆无忌惮地贴着走廊蔓延,黯淡了阳光,稀薄了空气,这哪里是事物的变化,分明是心情的写照。
生活在卡夫卡、博尔赫斯、卡尔维诺、纳博科夫、马尔克斯、卡彭铁尔、鲁尔福、帕慕克时代的读者是幸福的。在这个时代,虚构已经上升为文学的一种基本态度。虚构越来越被视作重构并纠正世界的基本力量。“最高的信仰是信仰一个虚构。”(史蒂文斯《徐缓篇》)纳博科夫也曾说过:“在我看来,任何一部杰出的艺术作品都是幻想,因为它反映的是一个独特个体眼中的独特世界。”(纳博科夫《文学讲稿》)纳博科夫的这段话是用来评价卡夫卡的《变形记》的。维昂加入的正是从卡夫卡以来的虚构文学的庞大谱系。《流年的泡沫》是一部坚持小说的虚构与自律的作品,虽然它的许多想象荒诞不经,以至于让它看上去像一部离谱的幻想作品。对于这一点,纳博科夫写过一句用来为卡夫卡的幻想做辩护的话,这句话同样适合于维昂:“如果你读了卡夫卡的《变形记》后,并不认为它只是昆虫学上的奇想,那么我就要向你祝贺,你已加入了优秀而伟大的读者的行列。”(纳博科夫《文学讲稿》)当然,虚构并不是幻觉的自我意淫,相反,它具有强大的纠正力量。《流年的泡沫》出版于1946年,那是二战刚刚结束后的第二年,小说中那种轻盈的想象力正好构成了二十世纪沉重的黑暗与暴力的反面。有一批忠实的作家开始进行沉重的书写,而维昂却加入了另一批作家的序列,他们“把文学视为一个纠正非正义的途径……他们的目标不在于描述那杀戮,而在于指出在它之前是什么:生活、家庭的安宁、假日的欢乐、傻瓜们的呼喊,以及孩子们的智慧。”因为,在之前的黑暗时代,“词语已经被破坏。”诸如维昂的那些作家的任务是要重新唤醒甚至发明一种与暴力时代相左的语言,因为他们知道“有必要创造一个欢乐的世界来反抗一个悲哀的宇宙”。(威塞尔《一个犹太人在今天》))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也许才能理解维昂这部忧伤的小说中那些欢乐的想象力。
只是一切的悲伤与折磨都杂糅在了一句句唯美而感伤的句子里,克兰在河边执着地等待着睡莲的绽放,并期盼亲手扼杀这个罪魁祸首,阿丽丝烧掉书店却最终了结自己,书中也只是提及一绺遗留的金发,闪闪发光的金发,就连结局小灰鼠的死亡也是它温柔地闭上了小黑眼,将头摆在猫锋利的牙齿之间,而猫伸开毛茸茸的尾巴,放在人行道上。遐想是不是猫在等待着人行道的脚步踩踏,然后伴随着尖叫,结束小灰鼠的生命。
死亡这类令人恐惧不安的事物,在维昂笔下只是逝去的流年,飞溅的泡沫,与永恒的爱情相比,它止步于此,结束并不代表遗忘,正如二战黑暗的阴影。在胜利之际,我们并不害怕刀枪利刃,火炮坦克,我们仍坚信爱情,热爱生活,也会与可爱的小灰鼠嬉戏,有信赖的朋友作伴,尽情享受阳光的沐浴。同时,人性的光辉也在本书中不断地闪现,忠诚不移的厨师尼古拉即使在潦倒之际也坚持为克兰效劳,甘愿放弃了对于古费厨技的追求,换来的却只是逐渐憔悴的容颜,慷慨大方的古董商也一改往日我们对一般奸商油嘴滑舌的看法等等,但它毕竟不是童话,也会有灰尘颗粒,繁冗无聊的工作,匮乏无用的金钱,对耶稣的嘲讽等却都在恰到好处的黑色幽默中一概而过。
5月20日,在这片四溢着爱情芬芳的花海里,与你相伴,我很知足!书中克兰曾无奈地说出的一句话,如谶语一般左右着两个人的命运:我最明亮的时光,都在黑暗中度过了。于他,生活与爱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在时间的洪流中,化作流年的飞沫。可是,我却想说:我最美好的时光,都在虚构你的影子中度过。于我,是满怀期望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