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绝色

天地人间的良辰美景千万。碎银满地若银龙游弋,是斑驳树影揉碎了溢满庭院的月光;素影翻飞若絮随风起,是北风吹散了翩跹起舞的白雪;山青水秀若银盘青螺,是白水怀抱着巍峨葱茏的青山;亭台楼阁若天工巧夺,是能工巧匠雕琢的斑驳画卷。自然包罗万象,人心玲珑细腻,绘尽世间百态,然春花难留,总有林花谢春红;秋叶易凋,总有雨疏风骤,颜色难长久,绝色愈显可贵。

以纸为媒,以墨为托,一笔记过往,一笔录悲欢;一笔写春秋,一笔绘浮生。叹朱颜空自改,青春难重来,对永恒的渴望是岁难过百的生命的执念。流传千古的是记忆,或口耳相传,或整理记录,沧海桑田,人情百态,传承千年的记忆以死的形态完成了暂时的永恒。形式是死的,记忆却总是鲜活,因此承载记忆的载体也有了生命,跳跃在甲壳上,金属上,绢帛上,竹简上,也活跃在一脉相承的后人眼中,心里。文字是生活的附丽,这是一个精彩绝伦的附丽。自远古第一个神秘符号伊始,被赋予某种意义的一笔一划就承担起了神圣的责任,自此,小到一米一粟一蜉蝣,大至一山一水一天地,都有了自己独一无二的姓与名。生老病死,喜怒哀乐记录在案,由此意识不再混沌;神话传说,宗教信仰记录在册,由此有了敬畏和追求;饥寒温饱,劳动经验细细收录,由此有了发展和成长;日月星辰,四季轮回悉心整理,由此洞悉自然规律为己所用。长足的发展给了文字广阔的用武之地,烜赫一时的天盛长歌,扼腕叹息的朝代悲歌,惆怅难捱的暌违离别,须臾一瞬的悲欢离合,在历史长河中的存在犹如朝生暮死,弹指一间,一眨眼便再寻不见,所幸还有文字替人们记得曾经,那些或惨淡或繁盛的故事或记忆,姹紫嫣红的颜色,不至于散落无依。

以心为寄,以情为媒,一笔落相思,一笔陈情思,一笔续前缘,一笔藏夙愿。应是良辰美景虚设,更向谁人说,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寄此情。红藕香残的季节秋风渐起,物华休,人难留,心事难收,云中寄来的锦书是惟一的慰藉。红笺小字娓娓道来,见字如面,好似心系之人就在身边细细叮嘱,熟悉的字迹口吻隔着高山流水与记忆中的身影缓缓重合,带着无穷尽的思念牵挂探访每一个孤枕难眠的夜。文字拥有直击心灵的力量,那是这个物质的世界所无法满足的、独属于两颗心之间的共鸣。我歆羡于书信往来的古人的生活,一张满是墨痕的信笺,一行一行慢慢品下去,脑海中竟也可浮现出那人在桌前悉心研磨,提笔斟酌,然后郑重落笔的模样,被山水阻隔的酸也在蔓延的甜中慢慢发酵成如同酒一般的醇香。情之所至,落笔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相思。春花的嫣红,夏雨的碧绿,秋叶的明黄,冬雪的素白,都在一张希冀已久的信笺面前失了颜色,因为颜色再美,美不过寄托于文字的人心。

写下的字里藏着读过的书,走过的路,爱过的人。字如其人,若是棱角分明,骨干精炼,其人定精明果敢,爱恨分明;若是笔锋有力,磅礴大气,其人定豁达开朗,胸怀大志;若是温婉含蓄,笔画柔和清秀,其人定心思细腻,温暖和煦。茶香袅袅琴声杳杳的静室里铺陈纸笔,平和如修道参禅,身心融入天地,随笔尖的起落顿挫感受起承转合的奥妙;风雨飘摇,心烦意乱之时伏案执笔,起落回环中于笔画的组合排列中感受粗细阴阳的变化,体悟世事无常,任欲念嗔痴在一点一滴中平复;寂寥落寞,形单影只时翻阅书籍,抄录品读,坐揽天地,悟言一室之内。也许人间好颜色足以令身心愉悦内心丰盈,但颜色终有老去的一天,世事也不可能始终在预料之中,心绪难平的时候,不妨静下来读一本书,写一篇字,在文字中思考,在孤独中升华。

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这本是写梅的佳句,我却愿意引用一二来形容一下我心中的文字,史书也好,信笺也好,书法也好,出自书画名家也好,出自市侩之人也好,有字的地方就有文明,有思想,有记忆,有故事。我愿执笔录春秋,写悲欢,坐揽天地间万千颜色的同时,欣赏并享用这份绝色,一笔绘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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