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
阿嫩阿嫩绿地刚发芽
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
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阿树阿上两只黄鹂鸟
阿嘻阿嘻哈哈在笑它
葡萄成熟还早得很哪
现在上来干什么
阿黄阿黄鹂儿不要笑
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
1
空气里是温润的春味,小卖部的门口摇摇机在晃悠,每次晃一下,节奏就推着空气上浮,从纱窗里透进来。
童年的记忆是听觉上的,不是视觉上的。所以熟悉的旋律在小卖部门口一次次响起的时候,回忆会像蛇沿着藤蔓向上爬去。
长大的那几年知道许多事情,再珍惜的东西也会得而复失,再激烈的喜悦也会安静平息,还有某句“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的歌词,原来不是“阿猫阿狗一棵葡萄树”。
五音不全的人看某些特定句子时,旋律也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而不像那些想记住的旋律,像堵塞阀门般卡壳,这是回忆和情感的力量。
然后看到歌词的时候,某种温热的暖流,就像闪电一样,只是慢慢地席卷全身。
黄鹂笑蜗牛,葡萄还不成熟,就开始爬了吗?
蜗牛说,等我爬到,它们就会成熟了。
黄鹂不明白,明明自己只要张开翅膀,扑棱几下,就可以随意降落到葡萄树的任何一根枝丫。
蜗牛不理,顽固地往上爬,就像曾经一只井底的青蛙一样,固守自己的一方土地。
写下文字的时候,明明所思所感都是个人的,却找不到那个“我”字,嫌弃冗杂和拖沓,却忘了明明自我是最不应该丢失的东西,即使在时间的缝隙中,曾经的自己已经随着风和眼泪铸造的海洋死去。
探索儿时的歌谣成了找寻自我的第一步,那些碎片隐藏在回忆的角落,零散,却又雀跃地跳动,等待着被发现。
2
“阿猫阿狗一棵葡萄树~”
她在小卖部旁边的泥地上玩耍,被白栅栏围着的是绿色的电箱,她把那里当成是家,过家家的家。
从小门进去,她带过来奇形怪状的树叶,闪着亮光的石头,操场和街上捡来的纽扣和发光的小弹珠,她用这些装饰自己的家。
她不是孤单一个人,还有一个辫子女孩和她一起,待在电箱底下,看着她沿着白栅栏爬上边上的树。
路人行色匆匆,太阳隐藏在云层后面,整个世界却依然清新明亮。
那个辫子女孩后来去哪里了呢?
她知道辫子女孩的人生和她分离了,在窗外响着摇摇车歌谣的夜晚,辫子女孩说她要搬家了,不能再一起玩过家家,一起玩幼稚的角色扮演。
辫子女孩的网名是“陌上花开”,又过了几年,她才明白,“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是一位君王写给妻子的期归信,当年西湖堤岸,百花盛开,繁华整座城池,也遮掩不住深沉思念。
她提笔写下陌上花开,又觉此词句早已用烂了大街,于是杠掉,不知为何,再喜欢这句话,在辫子女孩的网名和高中一个同学的使用下,她已不想如同跟风者一般,去临摹他人的踪迹。
秋日落了一整片绿树的枯叶,她踩着落叶回家,背着书包经过那座小店,她的印象里,小店的门前是有一颗葡萄树的,只是已成高中生的她,似乎再看不见那棵伴着阿猫阿狗抽出新芽的小葡萄树。
3
童话故事里,她最同情小人鱼,在公主和王子幸福生活的时刻,小人鱼眼睁睁看着心爱的王子和邻国的公主举办婚礼,忍受着双腿和心灵的钻心剧痛,无言地化为阳光下的泡沫。
小人鱼是可以用刀终结自己痛苦的,但爱意让她宁愿自己粉身碎骨,也想看着王子达到幸福的彼岸。
她为小人鱼不值,又深感小人鱼的无奈,小人鱼只是深海里和人类不同的怪物,邻国公主拥有美貌,歌喉,健全的身体,无数财宝,地位和权力。天底下哪一个王子都知道应该如何选择,巫婆知道这点,而小人鱼执迷不悟。
童话故事的主角,善良纯真,无私奉献,不过童话毕竟是童话。
她没有沉溺歌谣和童话,她翻开书本,古色香气的旧书,墨香浓烈的新书,去看现实里的世界有多么卑鄙,肮脏,无耻和自私。
她为接触到现实主义而深深哭泣,只是她不知道,在自己亲历现实主义时,这些只是同情和悲悯的眼泪会化作地狱,包裹着无数魔鬼日夜冲撞她的头脑,很快就会想要和小人鱼一样,化为泡沫,投入大海的怀抱。
她知晓VR和真实的区别,童话和现实的区别,知晓的过程是化茧为蝶的过程,刺痛的翅膀,钻破层层封印,锐利的刀削,划下翅上粉末,那是连皮带肉撕裂的感觉,然后阳光吝啬地投下一束丝线,才意识到,要拔去翅膀,才能钻出躯壳。
“阿猫阿狗一棵葡萄树~”重新进入阳光下时,昔日歌谣的旋律响起,她没有像以往那样怀旧地陶醉,而是浑身战栗着掉下眼泪,混合着咸味和酸涩的气息。
辣条有辛辣的快感,雪碧没了气泡的口感就和冰冻的可乐一样美好,酸涩还是会让人紧紧揪成一团,她仍旧是她,即使内核早已翻天覆地地交换。
4
克苏鲁神话是和童话相反的系列,里面记录着超越一切人类可能达到的巅峰智慧的存在,时不时睁开眼睛观察这个人间,然后造成不可挽回危难的神话。
海龟汤的推理游戏,在无形中集合恐怖,悬疑的元素,让人无论是看到结局,推理过程还是最终答案浮现,无时无刻没有耸人听闻的战栗感和脊背发凉的痛苦感。
不再充斥童话的世界,被另一种无端的信仰充满,我想人类本身是一个没有信仰就会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的种族。而正因如此,才让与天空广阔媲美的精神世界,成为源源不断汲取的宝藏。
童话本身似乎变得幼稚可笑起来。
有一天被吓到的我突然无端地流泪,只想要那棵葡萄树,还有阿猫和阿狗。
5
蜗牛没有翅膀,无法完成黄鹂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所以学习先飞的笨鸟,在草长莺飞的春天就开始攀爬。
他说我是一个浪漫的人。
刻在骨子里的不愿服输,不愿投降,现实也拿我没有办法。
自信地踏上征程了吧,记忆中嫌弃脸颊,终于也写成牵绊了吧。
梦里的扑朔迷离,无止境的跌宕,就好像是坐过山车。每天醒来,已是中午。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是让自己不去想什么,逐渐变成了让自己别忘了去想什么。
有时候躺在床上也可以听到,“阿猫阿狗一棵葡萄树~”
猫滚着毛线团,狗在地上打滚,葡萄树上有一只蜗牛在攀爬,它已爬了很多年,黄鹂都已经学会了静静地看着它爬,打心眼里希望它能成功。
可是葡萄树自己,以比蜗牛爬的更快的速度,伸展着枝丫,拔节成长着。
后来我知道这是门前的葡萄树,而不是阿猫阿狗的葡萄树。因为大学的舍友哼出了这首歌的曲调,之前的回忆就再次沿着藤蔓生长膨胀。
现在听,果然和小时候听的感觉不一样了。所幸的是听觉之下的感觉似乎成了永恒的记忆。
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记得阳光灿烂的下午,女孩坐在窗前的阳台,出神而渴望地看着其他小朋友骑上摇摇车,然后节奏鲜明的童谣透过窗纱,触及到她内心深处的情景。
这些情景,联结着杂七杂八的回忆,在乐声响起的片刻,带来一整个时代的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