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不知道自己在这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多久了,平时转个身都能撞到桌子的房子突然间变得又大又安静,像是一个带锁的铁盒子,把她锁在里头,让她渐渐地失去呼吸。
那个女人死了,死在了一个温暖的午后。
她清楚地记得,她在班主任手里颤悠悠地接过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撞翻了那个喜欢嘲讽她的艳玲的桌子,被推到在地摔破了膝盖还傻乎乎地咧嘴笑,就那么一路冲回了家,风中带着淡淡的百合花香,就像是那个女人身上的味道。
她多开心啊,拿着录取通知书蹦跳着推开了门。可那个女人就静静地躺在床上,一丝不挂,腰上鲜艳的红绳衬的她肤白如雪。枕边还放着刚买的百合花束,岁月仿佛待这个女人极好,阳光星星点点的洒在她的脸上,嘴角还带着些许笑意,美得像是一幅画。
可沈言知道,她再也不会醒来了,她用这种方式抛弃了她。
沈言一个人操持了她的葬礼,下葬那天,除了雇来的帮工,就只有她一个人。
没有人会愿意来,那些街坊邻居更不会来参加这个葬礼。因为,这是一个妓女的葬礼,她们更喜欢在背后大声议论,仿佛这样,就是在惩恶扬善恶一般。
看着她的墓被被一点点封上,沈言轻轻地喊了一声,“妈妈。”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沈言想。
那个女人从来不让她叫她妈妈,仿佛这样,就能把所有世人的嘲讽自己扛在身上,她的女儿,是跟她不一样的。
这个女人最喜欢在没有客人的时候穿上宽大的袍子,躺在窗户边上的躺椅里读着张爱玲,她总是跟那些家庭主妇吵架,吵不过了,就搬出张爱玲来,“张爱玲曾说过,那些正经女人如果有做坏女人的机会,恐怕比坏女人还要积极许多。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咧。”
女人的一生都像是在薄冰上跳舞,她的客人觉得她美艳慵懒,她的街坊邻居觉得她下贱堕落,可只有她知道,这个女人的脚下踩得是寒冰,从脚底凉到心头。或许是再也忍受不了这寒冷,才选择抛弃了她刚刚成年的女儿,选择了长眠。
腿从最开始一阵一阵像是被细密的针扎一般的疼痛,到后来渐渐失去知觉,沈言摩挲着手里的盒子,盒子里装的是那个女人一直系在腰间的红绳。
她竟然想着,如果就这样睡过去,慢慢化成一具枯骨,会不会是一种幸福?不然,那个女人又怎么要选择死亡呢?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有人来,袜铲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昏昏沉沉中,沈言仿佛看见了那个女人倚在躺椅上轻轻地哼着歌,咿咿呀呀,带着她独有的温柔。
不知道是第几天,终于有人看见沈言从那个屋子里走了出来,头发凌乱着,脸色惨白地像是新房里刚刷的白墙,眼底也印着深深地黛青色。但她仍然是美的,她遗传了那个女人的美貌,即使是狼狈又憔悴,美人终究是美人。
“快看啊,那个百合死了,你说她的女儿会不会以后也是个妓女啊。”
“哎呦,这可不好说,听我女儿说,人家可是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呢。”
“你傻啊,她妈都死了,她哪来的学费啊,肯定得自己赚啊,她妈估计也就教她怎么伺候男人了吧。”
沈言就像是没听到一样从她们身边慢慢地走过,走出了一段距离,她忽然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盯着这几个碎叨叨的路人,漆黑的瞳仁里仿佛能映出人性最丑陋的样子,无端的,竟让几个路人生出了冷汗。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那个夏天过去之后,沈言就离开了那个小镇,她改了姓,叫沈念清。那个女人,真名唤作沈清,最喜欢的花是百合花。
沈言讽刺地想,那个女人,若是真像世人形容的妓女那般坏多好,至少,她现在应该还活着。
可人总是奇怪而又自以为高尚的。
或许某天在城市的某个角落,你会遇到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她活的骄傲而优秀,但她的手腕上永远缠绕着红绳,没有人知道,这根红绳,是她的母亲留给她的唯一一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