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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读序言。
这是第四篇读后感。弄不好读者一看标题就要撇嘴:你算什么东东,敢跟孔子比!我的第一篇读后感的标题很明确:《把孔老爷子当成人》。大家都是人,比一下未见得就是亵渎,除非你仍然把孔子当成圣人。此外,李零的序言很长,信息量大,读了半天还没读完。在我的阅读史上,如此缓慢的阅读可谓仅见。说好听点,这叫享受阅读;说坦白点,是尽量搞清楚孔子的历史背景,好为后面的阅读扫清障碍。
今天涉及的内容,应该是序言的第二部分,着重介绍孔子的生平。
常常想不通,古人为啥那么聪明,为什么啥都懂。例如昨天旁听小朋友上网课时听到的苏东坡,唐宋八大家,苏家占了三个姑且不说,苏东坡好像把啥都占全了。说文章,有欧苏;道书法,有苏米;论宋词,有苏辛,讲诗歌,有苏黄。古代文人能够达到的高度,他都达到了。学问好也就罢了,还是个美食家,几百年后的我们还能吃到东坡肘子——不是他的胳膊肘,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猪肘子。那东西肥而不腻,味道醇厚,好吃。我与老伴讨论了半天,结论是苏东坡天赋异禀,智商不是一般的高,加上家庭条件好,打小不用干活,可以一门心思做学问。这个结论似乎说得过去,自古以来,寒门子弟成大器者,可谓寥若晨星。你看鲁迅,一门双周,他和其弟周作人,再怎么说家道中落,但中落之前,童子功早就练成了。
而孔子好像是个例外,据李零介绍,他三岁丧父,是妈妈拉扯大的。他妈妈怎么把他拉扯大的,李零没说,但既然用了“拉扯”二字,那就一定不是锦衣玉食。如此看来,苏东坡是天才,孔子更是天才中的天才,数千年才出一个的那种。
孔子用几句话回顾了自己的一生,他是这样曰的: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以及好多“饱学之士”,对上面这段话的理解就是一个字:错。四个字:大错特错。
按李零的说法,孔子并不是十五岁才开始读书,从前都在玩,而是“志于学”。“志”,意思是立志,发奋的意思,安了心要学出点名堂了。学什么?学礼乐。孔子从小好礼,玩游戏都是演礼,但正式学是这一年。
我十五岁算是初中毕业,上了半年学,然后参加运动,差一个月满十六岁就当知青了。在乡下,每天起早贪黑干活挣工分,干一天挣不到两毛钱。也偷偷看书,诸如《古代诗歌选》,语文课本啥的。那时的“志”很空洞,就是决心紧跟领袖干一辈子革命。当知青就是干革命,那“志”便是当一辈子知青。为这,我妈表过态,等退休了就帮我喂猪,用余热发光,和我一起继续革命。
孔子十五发奋,年仅三十,便“立”起来了。“三十而立”是说精通礼乐才叫“立”,不是我们现在理解的“成家立业”。我当年也不懂,1988年三十五岁,单位分了房,两室一厅带厨卫,六十余平米,便觉得很有成就感,动辄背了手在室内踱步,一时顾盼自雄,傲然叹曰:“三十五岁,比孔夫子晚了五年,总算立起来了!”如今才明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三十岁才成家,那不叫“立”,叫剩男剩女。孔子出名是三十岁,出名就是以“知礼”闻名于世。当时,齐景公和齐相晏婴到鲁国访问,连这两个大国的领导人都向他请教礼,没两把刷子怎么行。
我三十岁那年——应该说三十岁之前,二十八岁时明白了知识的重要性,终于发奋了。我决心当作家,且预备三十八岁发表作品。我的座右铭是:尽吾志而不至者,可以无悔也。——抄王安石的。也就是说,像我们这种被耽误了的一代,好多人从发奋那天起,就做好了一辈子都“不至”的思想准备。再想想孔子,人家才三十岁便“至”了,连齐国的国君和宰相都要向他请教礼。
那么,“四十而不惑”是什么意思?
非常搞笑的是,到了后世,跟“而立”一样,“不惑”成了岁数的代称,多大啦?“不惑之年”,四十岁的意思。与孔子所说的“不惑”,风马牛不相及也。
所谓不惑,首先是通达,是明事理,是不糊涂。不光是自己不糊涂,还能通过教书帮别人解惑开窍,也变得聪明起来。孔子三四十岁除了从事教育工作,还到处游学。他去洛阳向老子问礼,在齐国听古典音乐,而且达到了“闻韶”之后,三月不知肉味的程度。
说来惭愧,我四十岁时眼见得离作家的目标日益遥远,觉得已经尽吾志了,便学会了打麻将,且常常打通夜,把脸打成瓦灰色。打麻将时大量抽烟,嘴巴发苦,苦到不知肉味。
“五十而知天命”,且听李零怎么说:
孔子读书,孔子教书,目标很明确,是要出来当官,自己当官,派学生当官。他们家是个干部训练班。孔子是哪一年当官的,很清楚,是五十一岁。他在家里摩拳擦掌二十年,就盼这一天。这一段,我也给了一个字,就是“仕”,“学而优则仕”的“仕”。
孔子说的“天命”是什么?说穿了,很简单,就是出来当官。
孔子读书和教书,当时的书,主要是三大古典,一是《诗经》,二是《尚书》,三是《周易》。他说“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他是学《易》学到五十岁,自己给自己算命,我该出来当官了。
是不是很意外,孔子的天命等于当官?
农业社会重视经验,故而敬老,讲究资历,自古以来,好像都实行干部终身制,五十岁出来当官还不算晚。我五十岁时,算是中层干部,没资格退二线,已经退居一点五线了。
“六十而耳顺”,啥话都听得进去,或者不当回事,左进右出。相比之下,我做不到。我是“顺耳”,喜欢听夸奖的声音。
“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这是一种极高的境界,想干嘛干嘛,怎么干都中规中矩。——可李零认为,这是孔子吹的。
李零总结道:
他生命的最后六年,年年都是“眼泪泡着心”。
六十九岁,他唯一的儿子孔鲤去世,他放声大哭。
七十一岁,哀公获麟,他“伤麟觉道穷”,也放声大哭。
七十二岁,他最喜欢的学生颜渊死,他呼天抢地。
七十三岁,子路战死戚城,被人剁成肉泥,他也呼天抢地。
颜渊、子路的死让他深受刺激。他说,看来是老天成心不让他活了。四个月后,子贡来看他,他又是老泪纵横,最后死在家中。
孔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个怀抱理想的人。理想是什么?是周公之梦。鲁国有个看城门的人,说他是“知其不可而为之”,很对。他奔走呼号了一辈子,终无所遇,一直到梦不见周公。他这一生,五个字——学、教、仕、游、悲,最后一个字是“悲”。
他是个悲剧性的人物。他的晚年,不是放声大哭,就是呼天抢地。
我忽然悲从中来,为孔子,为这个命途多舛、至情至性的老人。
多么固执,多么可爱的老人啊!
明年七十岁的我,尽管也有难念的经,可我早已向命运投诚,早已知其不可为而不为,所以我的日子,比孔子滋润多了。
可我从前所追求的,不是这种滋润。
2022年11月24日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