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夜色狰狞
有故事的人都知道,夜晚,是一种欲哭无泪的难熬。
我是个心理咨询师吗?也许不是,但这些年来,我接触到那些内心有伤口的人们,男人,女人,纠结的人,痛苦的人,孤独的人,哭泣的人,走不出回忆的人,找不到未来的人……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挣扎着,被囚禁于同一个深夜。
天知道,一个那么年轻有为的男孩,名校毕业,西装革履,在职场上大展才华,却在深夜里,痛苦到,流干了泪,甚至不停的用头撞墙;天知道,一个万人迷的女孩,温婉优雅,兰质蕙心,在众人面前落落大方,却在长夜中,木然的睁着双眼,不敢入睡,只待黎明破晓,用厚厚的粉底,遮住脸上的憔悴。这些事,天未必知道,但我知道。
夜,掩盖了诸多真相,所谓什么坚强,意志力,大多来自于白天他人的注视,更类似一种表演,我扮演一种坚强,你伪装一种洒脱,强行勒死那个灰暗的自我,强撑着几许光鲜。
而待至深夜,夜幕降临,黑暗蔓延,四散开来,所覆盖之处,终于可以摘下面具,露出愁容,让悲伤肆意流淌,逆流成河。
夜会放大内心的感性,没了白天的喧嚣和宽敞,一旦静下来,将自己藏在某个角落,所有情绪都会加倍放大,那些白天勉强能够克制和伪装的情感,一滴不甘,一丝委屈,一杯苦楚,一捧思念,都像野兽一般狰狞起来,追逐,撕咬,汹涌澎湃,肆意狂飙,把人逼迫到行将失控的边缘,几乎所有的泪,都流淌在夜晚,几乎所有绝望,都拥挤在夜晚。
黑白琴键交错,月光奏鸣曲响起,光年渐远,时空交错,孤独在发酵,欲望在燃烧,花香四散,容颜渐老,不可告人的秘密变得廉价,在东窗事发的阴谋中,走向麻木。
你们孤注一掷的道晚安——好梦,晚安,好梦无梦,长夜难安。
2,择路歧途
大概七年前,我曾非常认真的考虑过,要不要做个专业的心理医生,这件事的起点大概在于,我从小就有一种特质,能够让人向我坦露内心的悲伤,人们幸福快乐时,永远不会想起我,但他们痛苦悲伤时,永远第一个想起我。
我想我并非一个悲伤的人,但是个能够默默承受近乎无尽悲伤的人,三十多年来,我所经历的悲伤,大概只有百分之一,是来源于自己。
她们毫无保留的跟我讲述一个又一个秘密,安心的看着我把这些烂在肚子里。她们跟我在深夜里,酒吧里,某个安全的屋子里,电话里,视频里,某首悲伤的歌里,哭泣着,你知道么,再美的双眼都会哭肿,再精致的妆容都会哭花。我就那样看着她们从风雨欲来的眼底泛红,到泪流成河,再到轻轻抽泣,那过程,就像看着昙花的绽放,又迅速凋谢。
我听过很多很多种哭声,就像倾听一场夜雨一样,有人在哭的时候,你只需要点一支烟,递一杯水,不要去擦眼泪,那是徒劳,擦不尽的,只需静静的陪伴就好,那时候,任何语言都是刺耳的噪音。
时间久了,我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无动于衷了,我想让她们好起来,让黑夜中的人找到光明,让被缚的人重获自由,让所有面孔绽放出笑容,这出于很自私的想法,她们哭了,我听过就够了,我不想让她们再哭了,我把这些眼泪和哭声放在古旧的木盒子中,深埋在院子里的牵牛花下,这样珍藏起来就好,其余的人,就别再看到了,连他们自己也忘了就好。
于是我看了很多心理学的书,若有所得,但还远远不够,自己总结经验发明了一些办法,但还差许多,接下来,是能够告慰人心的宗教,也还是不够,这些东西就像油箱空空的汽车,需要燃料,才能让我离开原地。
回归理性来说,我曾经在缜密思考之后,觉得所有涉及心理学的相关职业都是歧途,因为这涉及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这世界上有阴影,也有阳光,有满身污垢的小狗,也有羽翼发光的飞鸟,有人坠入深渊,也有人端坐云海。那么,我这一生,到底是要跟那些悲伤的,绝望的,甚至扭曲的人待在一起,还是要跟那些出众的,精彩的,天赋异禀的人一起游历?
这问题,我犹豫了很多年,就像犹豫面前的悬崖,跳还是不跳,又像有个债主追着我,时时拷问我欠下的债务……直到忘记了这个问题的存在,直到开始凭借本能,心安理得的去做我应该去做的事,这时候,我才找到了那种特殊的燃料,悍马也好,红色的法拉利也好,无论轰鸣的哈雷摩托,还是圆滚滚的甲壳虫,全都开动起来,那种燃料,是爱。
3,安置晚安
说真的,我喜欢深夜,夜很寂静,有一种暗藏在万物中的蓬勃之力,夜里有无尽的黑暗,而黑暗,就是光明的燃料。
夜晚就是赤裸裸面对内心的时刻,我终于可以静下来,把喧嚣的一切关在门外,陪自己坐一会,谈谈心,聊聊天,就像见一位相识了八千万年的老朋友,默契,喜悦,畅快。
黄昏时刻,我就静静的坐在那里,坐在世界的中心偏右,让出一个位置给造物主,他有时是上帝,有时是佛陀,有时是真主,有时是个面色红润的孩子,管他是谁,微笑点头即可。我坐在清风中,坐在原野中,坐在欲望中,坐在梦的残骸中,看到一颗偷懒的星星,就伸手抓住它,再放它飞走。
夕阳路过我,银河路过我,几簇山峦路过我,一轮圆月路过我,
正如悲伤路过我,痛苦路过我,几重绝望路过我,一行清泪路过我……
我不动,他们就只是路过,而已。
路过了,就睡着了,睡着了,就天亮了,天亮了,就不许再悲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