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俺娘,俺娘是个老实人,本本分分,标准的贤妻良母。
从小俺娘就说我,我是家里的老大,老大就得让着弟弟妹妹。
俺娘还说,人家谁谁家的孩子都听话,你看你不听话,也不干活。
然后我就开始干活。
我十岁开始跟八岁的妹妹两个人抬土,那个大柳条筐直径有八十公分吧,差不多一米了。我俩趔趔趄趄地抬着那个大筐,从院外的土堆里装半筐,装满了实在抬不动,然后抬起来,妹在前,我在后,我把筐把往我这边挪动,妹妹个子小,我得让着她。
抬进圈门,还得看那两头猪的脸色,它俩躺那不动,我俩还得戳起它们来,太肥,戳不动,一戳一顾涌,顾涌顾涌不动弹,气得我飞起一脚踢在了猪腚上,那老肥猪“追追追”地直叫唤,俺娘在屋里开了腔:
“别惹那猪,惹急了它不长肉。”
没办法,我把刚刚又抬起来的脚轻轻落下,然后用担仗温柔地戳它,还是一戳一顾涌。
妹妹看我被猪欺负的狼狈不堪,她气得把筐里的土一古脑儿倒在了那头耍赖的猪身上,那老肥才慢腾腾爬起来,抖擞抖擞身上的土,勉强挪了挪地方。
我俩每天的任务是十五筐土,这是每天放了学回家做的第一件事。
(二)
俺娘还说:人家过年咱过年,人家吃肉咱不馋,有朝一日过好了,天天十五月月年。
意思呢就是,别人有的东西咱要努力去挣,而不是存有羡慕嫉妒恨,等到自己努力赚到了,就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了。
其实那句话是我们那几辈子传下来的名言。
所以呢,我从来不会看见伙伴们穿着新衣,自己也回家要。
已习惯了不向父母索取。
我也知道,我就是回家要,娘也不给买,她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给我们买衣服。
从我记事起,我就没有问父母要到过一件东西。
俺娘还有的名言就是:
“人必须要孝顺父母。”
顺即是孝,要做到孝就必须顺着父母。
她说到做到。
无论我爷爷奶奶怎么对待她,她从来没有一句怨言,该伺候伺候。
几十年前闹饥荒,家里实在是没吃的,俺老娘,不对,那时她不老,年轻的娘,饿了一天肚子从俺姥姥家弄回一斤小米,那时俺大舅是吃国库粮的,每月有工资,能往家买点粮食,俺娘去姥姥家是饿着肚子去的,在姥姥家也没舍得吃饱,就回来了。
她把小米拿回家时,人已饿得动弹不了了。
爷爷奶奶却一直吃着娘从嘴里抠出来的粮食,一直到生活条件有所改善了,她才知道填饱自己的肚皮。
就是俺这个娘,教我做的,将来进了婆家,要求我像她伺候我爷爷奶奶一样,伺候我的公婆。
那时还小,管它什么婆家不婆家,婆家还不知在哪呢,也就没拿当回事。
(三)
因二妹妹跟我差不多大,我俩就经常跟着俺娘去队里干活,大部分时间是晚上打夜班。
队里夏天烘烤黄烟,晚上把烤好的烟叶从烘干室拿出来,一杆杆摆好,等到稍微变软,再把烟叶从杆上解下来。
解烟叶是论杆子计公分的,俺娘总说,你看谁谁谁家的闺女解的真快,谁家闺女解了一大堆了,你们俩个加起来也没人家一个解的多。
我开始着急起来。
不管三七二十一,连撕带拽,咔嚓咔嚓,把烟把儿都掰断了,弄了一地碎烟叶子,好吧,速度提上去了,俺娘就把那些碎了的烟叶子用好的盖起来,然后挪到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都解完了,会计开始数杆子,数到我们家,还好,数量不低,娘仨儿解的不慢呀。
用不多大会儿,那边有人吆喝:
“谁解的烟?都碎了,碎了就卖不成钱了,谁解的?谁解的扣他工分。”
那是队长保管的声音。
没有人理他。
他气得把碎烟叶抱出来,放到人堆中间,我一看,好家伙,我没有解那么多呀。
俺娘拽着俺俩不让出声。后来才明白,那些解的快的,都是把烟巴子弄碎了的。
都讲究烟杆的数量,谁还管烟叶碎不碎?
俺娘后来说,尽量不要再解碎烟叶子了,损耗太大了。
我记得那是俺娘唯一的一次不诚实。
俺娘也有糊涂的时候。
不过,她终归没有偏离她做人的正常轨道。
(四)
我十八岁了。
要好的年龄。
我用自己挣的钱买了件新衣裳,那是条碎花连衣裙。
还没到芒种,天还不是很热,我穿着我的裙子,臭美的不得了。
爹过来了,开始吩咐活了:
“麦子还不熟,这两天你也没什么事,咱家里还有两篓子地瓜,你推着小车赶集卖了吧。”
“我不去”。
我回答的很干脆。
我穿着漂亮的连衣裙,十八的大姑娘,再推个小推车,还推两篓子地瓜?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那时我在工厂已上了两年班了,再让我推小车是真的觉得丢人。
俺娘开了金口:
“又不偷不抢,咱正大光明的劳动,有什么丢人的?去吧,推着地瓜卖了去,谁笑话你谁就是个糊涂蛋,不明白事。”
想想也是。
我就高兴的穿着我那美丽的连衣裙推着小车赶集去了。
在后来的人生路上,
老娘给我造成的影响太深了。
几十年了,每次遇见什么事我都想起——俺娘说
俺娘说的话……